我和三嫂正说着话,三哥和健康从地里回来了,父子俩浑身都湿漉漉的,早上露水太重,三哥花白的头发上还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健康见了我叫了我一声四叔,我对三哥说了要带着健康去工地干活的事,三哥听了竟高兴的呵呵笑了起来,三哥的笑却让我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三哥明明知道他的孩子马上就要离开他,去外地打工,去外面受苦,三哥还是感到很开心,那是因为还有比让他的孩子去外面吃苦受累更让他难过的事。
我带着健康去了工地,二喜去车站接了我们,二喜媳妇让我给二喜带了一些衣物,立了秋天气就要凉了,二喜没时间回家,这些衣物可以帮二喜度过寒冬,二喜盯着这些衣物看了好长时间,二喜想家了,想家里的人了。
二喜给健康在工地上找了一份活,健康便跟着工人一起干起活来,我也会去工地看看健康,健康是那个最能干活的人,别人都休息了,健康还在继续干着,工人便会对健康喊“健康,加油,健康,加油。”
看到这种情形,我心里也气的很,也想说工人两句,可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也张不开那个嘴,便把气咽回了肚里,我就会喊健康过来歇一会,看着累的满头大汗的健康,我就觉得这孩子越发的可怜,有我在身边,健康还是这样被人欺负,我都不敢想象健康一个人跟着施工队在外干活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晚上干完活的时候,别人都在打牌,健康却坐在我身旁,也不说话,我问他几句,他就回答我几句,我问他“健康,活累不累?”
健康摇摇头“不累。”
我又问他“想不想家?”
健康就会对我讲“想家。”
我问他“想不想回去?”
健康摇摇头“不想。”
我被健康语无伦次的话一下逗乐了,笑着对他说“你这孩子,既然说想家,为啥又不想回家?”
健康回答我“我怕我媳妇,我不敢回去。”
我很久都没有睡着,健康刚刚的那些话又让我想起了带着健康来工地的那一天三哥对我说的话“至善,健康能够跟着你我就放心了,健康这孩子一直都需要人看着点,万一哪一天我和你三嫂都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这孩子剩下的日子该怎么活。”
我看看健康,已经呼呼睡着了,家里的那对老人肯定没有睡着,此刻正在挂念着他们的孩子。
后来听工人说,我回家的这件事还是被老板知道了,是三抗告的密,老板把二喜叫去谈了好几次话,我听了心里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二喜,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二喜“二喜,我回家的事还是让老板知道了吧?”
二喜呵呵笑笑,没有回答我,我接着说“老板怎么说,是不是要让我回去?要是这样,四叔马上回去,千万不能连累了你,你可刚刚混出头来啊。”
二喜听我这么说,终于开了口“四叔,老板什么都没说,您老什么都不用想。”
二喜说完冲我呵呵笑了起来,我总觉得二喜的笑有点不自在,可是二喜却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不能再问些什么,我便去找了三抗,三抗正在跟几个工人喝酒,见我来找他,眯着眼睛看看我,冲我一举手中的酒杯“四叔,您老要不来一杯?”
我一见三抗这副德行就来气,对三抗说“三抗,你出来,四叔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三抗知道我要问他什么事,故意岔开话题“问什么事啊?还得要出去问,再说了,我都已经醉成这样了,您老就是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还是等明天吧,等我酒醒了再问吧。”
三抗的话把我的火气顶到了嗓子眼,一张嘴火气就会喷出去,二喜这时走了过来,一把拉住我,对我说“四叔,算了算了,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您老这样。”
二喜把我拉到屋外,我和二喜坐在空旷的工地上,二喜突然对我说“四叔,过了年以后我可能不再来这里了。”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到底还是因为我回家出了事,我正想开口,二喜却打断我说“四叔,我知道您想说些什么,不过我想对您说,我不来这里跟您没有任何关系,有些事要发生不单单只是因为一个原因,再说了,我都干了好多年了,早就干腻了。”
二喜说完,又呵呵笑了起来,我却尴尬的不知所措,也没有再说些什么,风从远处吹来,感觉凉凉的,凉透了我的心。
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底,二喜从老板那里领了钱,发给了工人,工人便陆陆续续回家了,我和二喜也在收拾着行李,健康问我“四叔,过了年以后我们还来不来?”
我对健康说不回来了,嘱托健康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我们三人背着行李走出了那间铁屋,走了好长一段路,二喜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他已经呆了好几年的地方,二喜一直对我说他对这个地方没有感情,心里一直想着要回家,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远处的高楼一幢接着一幢,阳光照在玻璃上,折射出一道道光芒,朝这个工地投来,它们正在用这种最热烈的方式在为建造它们的这群人送行,虽然留不住这群人的脚步,但却会永远记住这群人的姓名,因为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英雄。
大巴车慢慢往外驶去,这座城市离我们越来越远,我把头探出车窗外,听到了轰轰的响声,这是这座城发出来的声音,城市仍然在不断发展着,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百年后会成为什么样,我是看不到了,一百年岁月巨变,一百年沧海桑田,我曾经站过的那个公交站台,一百年后还在不在?我曾去过的那海边,一百年后会在等着谁到来?
二喜没有再去这个工地,领头的人换成了三抗,二喜也没有闲着,用这几年攒下来的钱在镇上买了一处门面,做起了小生意,隔上一段时间便回家一次,见到我还是像以往一样热情,看着喜气洋洋的二喜,连我都忘了当初在工地上的那些事,二喜肯定也哭过,但是哭泣过后还是要面对最现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