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就下了地,远远看见母亲的坟上有一个人,一动不动趴在那里,我赶紧走了过去,发现竟是至宏,满身酒气,旁边的空地上吐了一地,身体蜷缩在一起,睡在母亲的坟前,我知道至宏昨晚肯定又是喝多了,跑到母亲的坟上来睡了整整一夜,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我看了很难过,这种难过不是因为至宏睡在了冰冷的荒郊野地里,是因为现在的至宏已经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能够可以听他说话的人只有母亲,母亲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母亲如若能够听得到的话,只会更伤心。
雾蒙蒙的水汽还在空中漂浮着,至宏的衣服已经被雾气全部打湿,身体蜷缩成一团,我第一次发现原本很高大的至宏现在竟是那么的单薄,我看着至宏这样,很想上去叫醒他把他送回家,我却迟迟迈不开脚步,我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是以他的四哥还是他的仇家?我更不知道我把他叫醒以后他的反应,是对我心怀感激还是让我少管闲事?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所以我都不能做,我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偷偷掉几滴眼泪,然后拿起锄头回到自家地里继续干活。
我在地里干了一会活,看到至宏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家走,走过地头转弯的时候摔了一跤,爬起来时看到我正在看着他,浑身变的不自在了起来,加快了回去的脚步,原本踉跄的身体更是摇晃的厉害,可却再也没摔倒,他是想向我证明,他还活的很好。
回到家里我跟美真说了看到至宏在母亲坟上睡了一夜的事,美真听了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美真告诉我她也曾在母亲的坟上看到过至宏,我听了心里凉凉的,美真又告诉我现在村人都在说至宏的事,至宏之所以会跑到母亲坟上去是因为他的大女儿在昨天离家出走了,我听了呆在了那里,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我忙问美真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美真说她也不知道,我又问有没有把孩子找回来,美真听村人说就连至宏也不知道孩子去了哪里,至宏媳妇在家哭,至宏喝了酒跑到了母亲坟上。
以前至宏有事都会跑来找我商量,现在即使至宏不来找我,我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对美真说至宏的事我们虽然管不了,但也不能不关心,美真也赞成我说的话,对我说“不管以前怎样,现在至宏有了难处,我们能帮就一定要帮,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我去找了三哥,自从大哥,二哥走后,三哥成了这个大家庭的长辈,我现在也只有去找三哥想想办法,我赶到三哥家的时候三哥还在地里干着活,我跑到地里把至宏孩子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了他,我以为三哥知道了这件事,谁知他却一无所知,听完我的话只是应了一声,我催促他赶紧去至宏家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哥却扭扭捏捏站着不动,我看着三哥慢腾腾的样子,一下急了起来,催促三哥不要再停,马上就去至宏家,三哥看到我急成这样,慢吞吞对我说“我去了也没有什么用,至宏他会听我的话吗?”
听三哥这么一说,我一下子缓过神来,理解了三哥现在的反应,在我们兄弟五个之中三哥是最不擅长说话的人,整个人看上去讷讷的,以前大哥,二哥在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们张罗着,三哥从来没有参与过,后来大哥,二哥不在了,家里发生什么事都来找我商量,还是不去找三哥,三哥也不在意,觉得我有学问,又在外面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比他有想法,应该来找我商量,三哥就处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没有人会来找他商量事情,他说的话也没有人会听,在整个大家庭所有人眼里,三哥除了是个长辈,其余什么都不是,人总是这样,他们会听你的话,会尊重你,是因为你能给予他们什么,或者曾经给予过他们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给过他们的话,单单一层薄薄的亲情关系很难撑起浓浓世俗的重量,对于至宏这件事,三哥显的很为难,至宏现在出了这么一件事,他去找至宏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看着三哥默不作声抽着烟,想想三哥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现在还像年轻人一样起早贪黑下地干活,我知道三哥的不容易,三哥的儿子健康刚刚娶了媳妇,媳妇很能干活,三哥很高兴,以为像健康这样口吃不伶俐的孩子会娶不上媳妇,没想到竟娶了这样好的媳妇,越是这样三哥越觉得对不住健康媳妇,健康除了知道干活以外,其余什么人情世故他都一概不知,三哥担心健康媳妇会嫌弃健康,日子会过不下去,三哥不让健康呆在家里,让健康跟着村里的施工队一起去城里干活,好多挣点钱,三哥则承担起了地里所有的活。
我看着三哥这么累有时也会对他说“健康都已经成家了,你还管他干什么?地里的活让健康和他媳妇去干,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你打打下手就够了,你这样干下去,永远也不会有个头。”
三哥对我说“健康这孩子你也知道,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家,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就这样毁了,我现在还能干的动,能帮健康一点就尽量帮一点。”三哥说完就会呵呵笑笑,三哥的这种笑里有着太多的苦涩。
三哥跟我说起了健康在施工队干活的事,跟健康一起干活的村里人都欺负健康,把最累最脏的活给健康干,健康一个人干的往往都是两个人的活,可是健康这傻孩子却不知道别人在欺负他,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他干多少他就干多少,每次干完活回来都累的够呛,我看着健康这样,心疼他想让他在家休息两天再去,可健康媳妇却不停催促健康去干活,我也不能说些什么,说了怕健康媳妇生气,只能让健康继续跟着施工队干活,每次看着健康跟在施工队后面,我就会偷偷抹着眼泪,可怜健康这孩子,是我让他受了这么多苦。
三哥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浑浊的泪水沿着干枯的面庞弯弯曲曲往下淌,一滴接一滴落入脚下的这片土地里,三哥已经在这片土地里流下了太多的汗水,浇灌着这片土地的成长,这片土地非但没有对三哥表示感激,反而让三哥在迟暮之年又落下泪来,到底要用多少汗水和泪水才能浸满这片土地?
三哥的表情凝滞在了一起,我从三哥这种凝滞的表情里看到了三哥替健康在工地干活的身影,三哥抬起他那苍老的如同枯树皮般的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上一支烟慢悠悠抽了起来,我站在一旁,一时也没有了什么话说,停了一会正准备要走,三哥却叫住我说“至善,我去至宏家看看。”
三哥弯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田间地头,那张背影虽默不作声,但是那份爱却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