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李永田就来“砰砰砰”地敲门了。程启思起身披衣服,对也被惊醒了的钟辰轩说:“他真比我们还积极。”
程启思那部车性能很好,于是商量之下还是开的这辆车,而不是李永田那部破破烂烂的面包型警车。李永田自告奋勇地来开车,他的技术果然不赖,对这一带的路线也确实熟到不行,比程启思和钟辰轩一路开过来的时候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了十倍。
“就在前面了。”开了几个小时后,李永田说。这天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空重得像要压下来似的。
树林就在眼前,进了树林,李永田走在前面带路。他对这里的路相当熟悉,在林子里七弯八拐,转得程启思和钟辰轩头晕。
“喂,永田,你确定没有走错路?”程启思在后面叫。
李永田回过头来,笑着说:“没错,我以前来过的次数不少,不会走错的,放心好了。不过,这片树林是很大,很容易迷路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是走出了树林。一间破旧的小旅馆就赫然出现在面前。程启思张大了眼睛,呆住了。
那小旅馆的门口,挂着一块写着“汽车旅馆”四个字的木头招牌,但却绝不是他们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一块。程启思因为对那上面的字记忆很深,每个人都写得力透“木”背,而且墨迹很新,绝没有剥落的迹象。但他这时候所看到的招牌,很明显是被风雨侵蚀了相当长的时间,字迹都看不太清楚了。
旅馆一副破败的景象,看起来倒真像是长期没住人的样子。但是程启思前天夜里在这里呆了大半夜,完全能够肯定这个地方就是前天他们来的地方。不管是那扇在风里摇来晃去的木门,院子角落的那口水井,还是几间屋子里满满地堆着的麻袋。
李永田说:“是这里吗?”
钟辰轩点了点头。“没错了。只不过,我们看到的是一所……正在营业,或者说至少有人在的旅馆。而我们也在这里面吃饭,烤火,休息。这时候……它只是一座废弃了很旧的破屋子。”
程启思喃喃地说:“他们是怎么搞出这副像是很久没住人的样子的?”
钟辰轩突然笑了一笑。“你去看过拍电影吗?如果剧本要求拍出这样一个场景,你说布景师能不能办到?”
“可是……”程启思正想说那也要有专业的水准才行,但他想起了老胡说过的一句话。
——“那个女人像个演员。”
如果古婵真是个演员,那么跟她同行的男人,可能是个编剧,导演,摄影师,也可能会是一个布景师。毕竟,前天晚上,真正对他们开放过的房间只有两三间,其余的地方,包括后院都是出奇的荒芜。要在一天一夜之间,把这里布置得像是破败很旧的模样,不是办不到的事。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程启思问。钟辰轩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堂屋的木门是开着的,但里面既没有火,也没有尸体。桌子椅子倒还是摆在原地。程启思仔细地察看了那晚靠着火的那堵墙,墙上确实有被火长期熏着而熏过了的痕迹。
李永田问:“你在看什么?”
程启思回答:“晚上我们就是在这里烤火的。”
“哦,那不奇怪。”李永田说,“以前巫问也是把柴火架在这里烤的,所以这里的墙壁变黑了是很正常的事。”
程启思略微有点失望地抬起了头。这屋子里很干净,桌椅上有灰尘,但是并没有积多厚。光凭这一点,也足以证明这个地方并不是长久地没人居住。他看到钟辰轩转身走了出去,方向是云乐被杀的卧室。
卧室的门这次没有关。本来头天他们离开的时候,门还是从里面闩着的。钟辰轩伸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但床上却只有硬硬的木板,没有那套格子的被褥。他的眼光扫向了墙角,却楞了一下。
程启思的那支手枪居然还在那里。
钟辰轩透过玻璃窗看到程启思跟李永田还在堂屋,立即弯下腰把手机捡了起来,收在了随手的包里。他背对着门,检查了一下那支手枪,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手枪里,曾经有一颗子弹发射过。
钟辰轩在那里呆呆地站了一会,直到程启思在外面叫他。他答应了一声,走了出来。程启思看到他的面色,问:“你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不,没什么。”钟辰轩朝他使了个眼色,程启思也很识相,不再问了。这次,他们走到了曾经短时间呆过的装满麻袋的屋子里,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麻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垮了下来,现在他们连走进房间都办不到了。
走到后院,程启思想着曾经有鞭炮在这里响过,那些细小的红色碎屑是很难捡尽的,就蹲下了身,细细地找。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一会,就被他找着了好几片碎片,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放进了一个空信封里。
李永田也在四处走来走去。“啊,这里的土有点松。就是在这里挖出了一个死人?”
钟辰轩看了看。“对,看来是有人在我们走之后,又把土给放回去了。这凶手可还真是不嫌麻烦啊。”
程启思说:“确实如此。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伪装,到最后还是一样,我们仍然发现了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可以证明他们确实在这里出现过,并且杀过人。既然这样,他们还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是为什么呢?”
钟辰轩耸了耸肩。“具体的检验,我们也没办法做。只有在这里检验出了血迹之类的东西,我们才有要求立案的可能。难道我们把这些鞭炮渣送去?”
李永田也苦笑。“是啊,现在这情况,根本立不了案。就算发现了血迹,也不能说明什么。除非……我们能够找到尸体。”
钟辰轩说:“尸体肯定就在这附近。这里能有什么交通工具?凶手总不能用车载上一堆死人走吧!想想看,六七个死人啊!一辆车还塞不下呢!何况,他为什么要带尸体走?肯定是就近扔在这附近了。不是说这附近有野狼吗?大概隔不了三五天就被啃得只剩下骨头了,这里又那么荒凉,就算等到有人发现了尸体的时候,估计也是不了了之了。”
他话说得难听,程启思听得不住皱眉。但钟辰轩说的也是实情,凶手确实不至于蠢到带上一堆尸体满世界到处跑。“那你觉得尸体在哪里?”
钟辰轩说:“一定是在一个相当明显的地方。既然凶手并没有刻意隐瞒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的现实,他也就不可能特意地去找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因为对他而言,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他转过脸,目光投向了那间堆满了麻袋的屋子,“你应该记得,我们走的时候,那些麻袋还是好好地堆着的。堆得很有技巧,也很牢实,我觉得不会那么容易地垮下来的。除非是有人故意那么做。”
程启思没有再说话,直接就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麻袋很沉,他想要扛起来还真不觉得轻松。李永田和钟辰轩也过来帮忙,三个人大半个小时的功夫,门外面已经堆满了麻袋了,有的袋子破了,玉米也掉了出来,滚得满地都是。程启思一不小心踩上了几个,险些被滑倒,倒让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了。
麻袋搬了不少出来,看得到地面了。这地上居然也跟院子里一样,就一层土,铺了两块大大的塑料布。程启思嘿了一声说:“这还真是简洁,装修都省了。”
他突然顿住了。他直直地盯着地面,盯了半天,才说:“你的意思……辰轩,尸体不是在麻袋下面,而是在……这地下?”
钟辰轩说:“我看我们最好去找把锄头来。”
后院里有锄头,就是他们当天晚上用来挖地的那一把。李永田自告奋勇地拿起锄头就开挖了,程启思顺手把身边的另一些麻袋也拽了出去,省得挡路。李永田一面挖,一面说:“这里的土很松软,可能真的是……”
他猛然地停住了。程启思正拎着一个麻袋想要提起来,见状手也一松。“挖到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不过,好像真的是碰到什么东西了……”李永田吃力地说,抡着锄头却犹豫着要不要挖下去。
钟辰轩说:“别用锄头,可能会损伤尸体,影响验尸。”
程启思不说话,蹲下身就用手把泥土大把大把地挖出来。李永田也在旁边帮忙,没过多一会,一片衣角就露了出来。
那片衣角的颜色,让程启思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很鲜艳的颜色——红色。他过了好一会,才开头说话,声音出奇地干涩。
“我们错了……埋在这里的尸体,根本不是那天晚上出现在这里的人。这里埋着的尸体……应该是……应该是……”
钟辰轩脸色苍白地接过了他的话头。“应该是那一家带着贵重的宝物想要去朝圣的藏民。”
李永田毫无形象地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什么?这……他们被人杀死了?埋在这里?怎么会这样?”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片衣角,“这衣服……确实是藏民常用的质地和颜色……我们……我们继续挖?”
程启思没回答,继续开始挖。没过多久,那具尸体就露了出来。尸体差不多已经腐烂得只剩骨架了,但衣服基本上是完好的,可以看得出是藏族人常穿的服装,颜色非常艳丽,虽然有些褪色,但依然看得出原貌。头发还稀稀地挂在头上,长头发,藏族男人也是常常留长发的。
三个人都挖到满头大汗,但“收获”却很丰厚。这间屋子里有三具尸体,两具男尸,一具女尸,都是成年人。钟辰轩抹了一把汗,说:“不是一共有三间锁着的贮藏室吗?另外两间……应该会有其余的几具尸体。”
程启思提起锄头就往隔壁走了去,门上有锁,他用力一砸,锁也就掉了下来。李永田也跟了过去,钟辰轩却蹲了下来,望着那三具尸体发呆。
“辰轩,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辰轩听到程启思在那边叫他,才站起身。他蹲得太久,连腿都发麻了。
程启思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说:“一个老人,两个孩子。那间屋子里有一个女人。也就是说,七具尸体我们都已经找到了。我们之前的推断,可能是正确的。一群丧心病狂的人为了谋财,杀害了这些无辜的人。几年后,他们再次来到这里预备分赃,而这次,却是他们成为了被害者。”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把那些人杀掉了,是为了报仇?”李永田问。
钟辰轩蹙了蹙眉。“不,我还真不那么认为。谁会知道他们死了?别忘了他们是去朝圣的,一家人都上路了,不会有特别的人关心他们。谁会为了他们报仇?要我说,动机还是为了利益。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谁不愿意多赚一点?不,那可不是一点两点,应该是一笔相当巨额的珍宝。独吞,这个诱惑可不小,值得去赌一把。我还是那句话,杀一个人也是杀,杀十个人也是杀。有不少意志力比较强的人,杀人会上瘾的。”
程启思说:“你说过,你认为杀人的应该就在那天我们见到的人中间,而不是一个藏在黑暗中我们连脸都没有见到的人。可是……当时在场的人,我们都是见到了尸体的。”
钟辰轩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看。“我说过,不要只用眼睛去看。启思,你仔细回想一下,至少有一个人,我们并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或者,确切地说,我们并没有看到他的整个尸体!”
程启思怔了一会,忽然猛地转过头,看着院子角落的那口井。他的眼神缓缓地上移,一直移到了那棵树上。
钟辰轩说得没错。吴宏的尸体,他们并没有看到他的脸,因为他的脸已经被轰得血肉模糊了。而还有一个人的尸体,他们同样也只看到了一张被烧焦的脸,那就是头落在火里被烧焦了的齐轩。
“你是说……齐轩他死了两次!”程启思叫了起来。
钟辰轩点了点头。“说实话,真的非常巧妙。两个人的死因,都跟火有关。一个是头被按在火里被烧焦,一个是被火药枪之类的东西轰掉了脸。脸都变成那样了,我们怎么认得出来谁是谁?所以,齐轩的尸体,第一次是作为他本人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而第二次,却是穿着吴宏的衣服以吴宏的身份出现的。因为火药也会烧焦头发和皮肤,所以吴宏——实际上是齐轩——的尸体上有焦黑的情况出现,是丝毫不足为奇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永田满脸困惑地插进了话来。
钟辰轩说:“很简单,吴宏是凶手——凶手里的一个。他们约好了要怎么做,在时间上,他们配合得很巧妙,而完成得很顺利。而在之后,另外一个凶手却杀了吴宏……”
“为什么?”程启思打断了他。“就算是为了独吞那些东西,就算是凶手跟吴宏两人合谋,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来唱这样一出双簧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