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轩说:“既然是唱戏,就一定会有听众。你跟我,就是听众啊。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从来都没有要杀我们的打算。所以,凶手是要我们作一个见证的。见证什么?我们见到的,就是八个人都死了。”
李永田又插口说:“一定有人没死的,就是那个凶手。”
“对,这就是关键所在。”钟辰轩望着程启思,“其实,只要认真想想,就会发现问题很多了。我们能够确定死了的人,究竟有几个?”
程启思一怔。“确定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辰轩指着那口井。“我们听到巫问的惨叫声,然后赶过来,只看到他的衣服飘在井底。我们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了吗?又黑又深的井,我们只看到了一件颜色显眼的羽绒服而已!有没有尸体,我们根本无法肯定!还有云乐,她死在屋里,虽然她的额头上有弹痕,但是,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下,照明的只是一支快要熄掉的蜡烛,如果她用一些红颜料画在额头上,再加点红泥什么的伪装一下,你认为我们能看清楚吗?”
李永田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并没有死?”
钟辰轩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能够确定的只是——哪些人确实死了,而不能确定哪些人没有死。”
程启思想了一会。“首先,齐轩是一定死了的。然后,刘建明和那个小孩子是我们亲眼看到了尸体的。徐玫……我们看到了她的头。这么算下来,可能活着的,就只有巫问、吴宏,还有云乐。这么想是合理的,刘建明他们一家三口都死了。古婵,我亲手接触过她的尸体,我完全可以肯定,她那时候是一个死人了。”
“我认为古婵可能是跟齐轩一起来的。她那身衣服,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前来的。”钟辰轩说,“齐轩很可能是她的同行,比如说,布景师,摄影师,甚至可能是一个导演。这两个人可以算得上是同伙,然后都死了,刘建明一家子都死了。剩下的……吴宏跟云乐是恋人,他们有可能是一起筹谋的。还有就是这个巫问……这个让人觉得莫测高深的巫问。”
李永田声音微颤地说:“巫问真的已经死了几年了。我真不明白……你们遇上的,究竟是谁?”
“等等。”程启思挥了挥手,“我刚才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永田,巫问是死在什么时候的?具体一点,你想想?是不是就在这几个藏族的死者在你们镇里出现过之后?”
“这个……我想想。”李永田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脑门,“老胡倒真是跟我讲过他们带那些宝贝的事……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得有点多,因为是老胡的四十岁生日……对了,是八月七号!发现巫问尸体,就是在半个月之后!”
程启思有些兴奋地说:“那就解释得通了。其实,当时死的并不是巫问。你也说了,永田,你根本分辨不出巫问的尸体了,只是因为他穿着巫问的衣服,所以你就认为那是巫问了。你告诉过我,巫问是找当地人买下了这间屋子的,那么他的个人生活是怎么解决的?我是指,他的日用品,食品之类的?那个人,现在到哪去了?”
李永田一楞。“这个啊?哦,有个当地小伙子,每隔上十天半个月,就有人给他送些吃的去。”
程启思追问:“那个人,现在到哪去了?”
“王荣啊?他呀,他说是去打工了,一去就没消息了。他家里也没亲人了,所以也没人去管他。”
程启思又问:“你是怎么知道他去打工的?”
李永田这次想了好一阵才回答:“有一天,我看见他收拾了一包行李,问他要去哪里。他很高兴的样子,说有熟人介绍他去打工……那天我正好有事,也没跟他多说,之后就没见到他了……”
钟辰轩叹了口气。“看来,可能你看到的所谓巫问的尸体真的是这个王荣了。这个王荣的身材特征,跟巫问像不像?”
李永田一下子沉默了,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你如果不说,我是不会那么想的。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唉……难道真的是巫问把他给杀了?巫问平时看起来那么好脾气,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因为他需要一个人代替他死。”钟辰轩冷冷地说。“巫问本来就是个假名,死了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追查他。然后,过了两年,他又再一次出现了,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然后又迅速地消失了。我可以想象,他会以另外一个身份——也就是他原来的真实身份生活下去。他可以出国,再也不回来,舒舒服服地享受他的下半辈子。他的书法非常好,可以想象他会有不少这方面的朋友,他想要把一些贵重的东西通过不那么正当的渠道卖出去,应该是件很轻松的事。而我们……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李永田提议说:“可以采他的指纹。”他又沮丧地摇了摇头,“只要他不是进过监狱的,就不会有他的指纹纪录。”
钟辰轩说:“光凭我们对他的印象,做张拼图是没问题,但是要在全国十多亿人里找出他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他说到这里,望了一眼程启思,“我现在只希望你那位朋友能够找出一些有关巫问身份的线索。还好李永田留下了他的一幅字,也许真可以把他的身份给找出来。”
程启思说:“放心,就算那张扫描件不行,永田,请你把那张原稿给我。我保证会好好地给你带回来的。”
李永田忙说:“这个当然没问题。”他又问,“难道我们现在就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吗?”
钟辰轩问:“当时被认为是巫问的那具尸体,怎么处理了?”
“哦,火葬了,骨灰还搁在我那里。”李永田叹了口气,“因为尸体实在是查不出个所以我,我们这里设施又落后,只能先火葬了。现在就算想再找什么证据,也太晚了。”
钟辰轩听了之后,没有说话。程启思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云乐跟吴宏两个人现在在哪里?剩下的那些尸体……又在哪里?”
钟辰轩做了个手势。“尸体,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就在这山上。不过,我们要去找也太费力了,最好再申请一下上级协助,带警犬来搜山。至于云乐跟吴宏……我非常怀疑他们是否还活着。巫问,这是一个极有心计又老谋深算的人,他之所以会要找同谋来进行自己的计划,是因为这个计划复杂而精细,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而当计划完成了的时候,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杀人灭口。”
李永田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钟辰轩点了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以巫问这种人的个性,是不会留下活口的。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了,不是吗?”
“巫问现在会在哪里?”程启思慢慢地说,“我真后悔,昨天听到王胖子说有一辆本田经过的时候,我没有马上追上去。也许还能追上他……现在已经太晚了,只要他到了最近的火车站,或者机场,我们就再也无法找到他了。我们现在,根本对他一无所知!”
李永田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地说:“路上那么多岔道,你又不熟悉路,就算去追,也很难追到。放心,一定会有别的线索的。要不我们回去,你给你朋友打电话,看看有没有结果?”
程启思看看钟辰轩,说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要看的?”
钟辰轩苦笑了一下。“不用了。现在至少发现了尸体,可以正式立案了。永田,我们会向上级要求,过来协助办案。因为这桩案子,我们毕竟在现场,对情况了解得多一点。”
李永田忙不迭地说:“那是好事,是好事。我还真觉得是无头案,没法子处理呢。”
程启思说:“先回去把巫问的样子拼出来,然后派警力到最近的火车站和飞机场进行搜索,再让所有的高速关口对可疑的本田车进行检查。时间已经过去了相当一阵子了,我怀疑以巫问的智力,早已经把自己离开的路线都设计好了,不会等着我们亡羊补牢地去抓他的。”
李永田却说:“亡羊补牢。走吧,我们这就回去,这里手机没信号,要回去了才能打电话。”
程启思说:“把尸体遮一下吧。”
他们找了几张塑料布,把尸体给盖住了,然后把木门给关上了。程启思问李永田:“警力支援要多久才能到?”
李永田想了一下。“最快也要明天了。”
程启思有点泄气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上车吧。”
三个人又回到了车上。李永田发动了车,程启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我记得除了一辆本田之外,还有一辆三菱越野车,据说是云乐跟吴宏开来的。这里并没有那辆车。”
钟辰轩笑着说:“既然我们的车能被人打开,那辆越野车也会。附近的山崖都很高,把车推下去很容易。”他想了一想,“巫问的想象力很丰富也很独特,很难预测他的行动。这个案子,简直就像是在写一个构架非常非常复杂的字。要充分地了解字形构造,才能够用毛笔把这个字一笔一笔地搭起来,达到最完美的境界。”
他沉思地说:“我一直觉得,这个案件非常精妙,非常复杂,就像是在一个调色盘里调出了很美妙的颜色,而这些颜色彼此溶合得也非常好,几乎看不出互相之间的间隙来。艺术……巫问给我们制造了一起令人叹为观止的案件,从计划到执行,是不是天衣无缝我不好说,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跟我都在现场,居然就任由凶杀案一桩桩发生了,而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作为警察,你跟我都确实非常失败。不过……我始终觉得,巫问犯案的类型,似乎不应该是这种。不过……也许是我跟他接触太少,了解不够吧……”
程启思无精打采地说:“那种情况,那种气氛,换个普通人恐怕都吓死了,我们还能保持镇定都很不错了。不过,我还是真没太弄清楚整件事的过程。”
钟辰轩说:“好吧,我试着整理一下。细节让我们先忽略,我承认有些事情我还确实没有想通,那天晚上,古婵是最先遇害的,然后凶手把她放在了我们的车里。我们发现了她的尸体后,他们众口一词说根本没有古婵这个人存在,有意地把气氛渲染得恐怖起来。这是为了给我们一种心理上的压力,我们在不断地看到惊悚的场面出现的时候,就不会有平时观察得那么仔细,凶手才能够比较从容地行事。”
李永田插口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杀人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弄成这样,有必要吗?而且,如果是做给你们看的话,如果当天你们没有来,那岂不是白设计了一通?”
“他们一定是会等到有人来的。”钟辰轩慢慢地说,“今天不行,还有明天。这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一定要有目击证人。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似乎是毫无意义的……为什么一定要有目击证人?凶手究竟要我们证明什么呢?……”
车里一时间静默了下来。李永田似乎想轻松一下气氛,笑着说:“没事,等把巫问逮到了,问一问他不就清楚了?”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我觉得,最可能的是,他现在已经飞到别的地方,用别的名字开始生活了。他一定早就给那些东西找好买家了,本来嘛,这些地方很多卖旅游纪念品的,佛像就算是上飞机也不是带不走。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么样的宝贝,才会让这么多人都迷了心窍,不惜杀了这么多人?”
钟辰轩说:“你没有听见老胡的形容吗?用他的话说,就是见了一眼就想占为己有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黄金的经书啊……”
程启思哼了一声。“再值钱又怎么样?再值钱,也得有命来享受啊。这么多人,十几个人,都把命搭进去,你说这值吗?我说根本就不值!”
“可是,总是有赢家的。”钟辰轩缓缓地说,“就像是赌博一样,有输家,也有赢家。凶手下了一盘很大的赌注,我看他也是铁了心孤注一掷的。就目前的形势看来,他还处在上风。他杀了人,从容地逃脱了,还带着战利品。不过,我想,运气也不会永远在他那一方的。尤其是,他抢走的是带着浓厚的信仰和虔诚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会保佑他的。”
程启思干笑了两声。“你说得真是太玄了。我可不信这些,还是快点联系警力去抓他来得比较实在。”
李永田却说:“也不是,每个宗教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吧。小钟说得没错,那些去朝圣的藏民,他们的虔诚是我们想不到的。抢他们的东西,而且用那么残忍的方式……”他突然抖了一下,“我看,凶手也应该去神山朝拜一下,祈祷祈褥才对。”
程启思笑着说:“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呆久了,人人都会这么想?”
李永田也跟着笑。“没办法,耳濡目染,长期处在这种氛围里,不这么想怎么可能呢?尊重别人的信仰,是一件好事啊。”
钟辰轩听着他们的对话,略略扬起了眉,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望着从车两边迅速掠过去的崖壁,眉头蹙得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