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听着,感觉血液从体内一点一点地流逝,呼吸也愈来愈困难,心想等这老头絮叨完了,老子也就嗝屁了,还谈什么不死?
老头接着道:“从月涯被发现的那个时候,时至今日已有三千余年。第一个发现月涯的人究竟是谁,已经无从考证,而这数千年来前仆后继苦心钻研月涯之人何止千万,其中尽有那些三教九流的聪明绝顶之人,只是这些前辈高人呕心沥血终其一生,才将月涯的奇妙之处摸出了一些端倪。”
我听到耳旁沙沙轻响,想是钟离秋变换了一下坐姿。只听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最后一位研究月涯之人,乃是洛仙派的祖师、四百年前‘中原大战’之中起着中流砥柱作用的前辈高人——芜山侠隐,他将自己锁在这拂来洞中,苦心研习月涯二十年,循着前人的足印,再凭借自己的绝顶天资,终于参悟出月涯的妙用。”
他顿了顿,声音苍老如斑驳铜钟,字字沉重。
“月涯,可以记载生灵的记忆。”
记载……生灵的记忆?
“芜山侠隐发现,前人研习月涯之时,只是注重将月涯击碎洗练,外敷或者内服,却从未想过将从极之渊的‘血炼’之术融入洗练之中。缘是‘血炼’之术实在太邪,即便是从极之渊的那些怪物也不敢轻易施用。也亏得芜山侠隐艺高胆大,敢为前人之不敢为,这才发现了月涯的用处。”
“其实月涯的用法并不困难,只需将自己的右腕划破,将月涯抵住伤口之处吸噬血液,自己脑中的记忆便会化作鲜血流入月涯之中,作为月涯的一部分在石晶与石晶的缝隙间游离,若要重新取回记忆,便将月涯口服,待到体内精血完全将月涯吸噬,记载于月涯之中的记忆便会重归脑海。而仅仅指甲片那么大小的一块月涯,便足以记载一个凡人一生的记忆。”
啥?这世上居然有这么神奇的事情?这么说的话,如果我想忘却自己的某一段记忆的话,便只需将记忆载入月涯之中,这样的话只要我一辈子不去动它,这段记忆便不会被我记起了?
我本来一个快死的人,突然听到这样奇妙的传说,搞得连死的心情都没有了,竖了竖耳朵继续听老头说。
“芜山侠隐发现月涯的妙用之后,心下也是十分欢喜。他想,世间有诸多痴男怨女,往往为了往昔的一段情缘而伤心至死,若是让他们将记忆载入月涯之中,他们便可将过往的情伤尽数忘却,世上也不再会有那许多伤心之人。他这般想,也真的如这般做了,果然,借助月涯,从他的手中果然救下了许多伤心之人”
“只是,凡事均有善恶两面,就像这中天圆月,也总会有阴晴圆缺。芜山侠隐救人之心乃是大善,然而人之贪欲也无涯,就有那心怀叵测之人想出一个阴毒的法子,来实现自己长生不死的美梦:在临死之前,只需将自己的记忆纳入月涯之中,再让另一个人吞食月涯,待到月涯完全融入那人血脉之中,自己的记忆便可在那个人身上延续,即便原来的躯体被挫骨扬灰,自己仍可在另一具躯体中继续活下去。其实,这种记忆的延续,也便是生命的延续。”
“邪念一生,立即便如洪水猛兽无法挽回。许多江湖中人,甚至是朝堂之上的王公大臣,都打起了月涯的主意,不过芜山侠隐道行委实太深,世上根本无一人敢与他正面对敌,因而在芜山侠隐守护月涯的期间,支离山倒是波澜不起,相安无事。然而许多年后,芜山侠隐谢世,世上便再无一人有能力独自护得月涯周全,于是为了争夺月涯,江湖之上掀起了整整一百年的腥风血雨,那一段日子,身陷长生泥潭而不能自拔者何止千万,人性的贪婪与黑暗展露无遗。”
“后来,洛仙派崛起,为了平息这一股轩然大波,洛仙派倾尽全派之力,将支离山中火拼厮杀的江湖人士全部肃清,并将祖师祭坛设于璃茉峰顶,其中布置大量精锐弟子巡查看守,对外则宣称月涯已毁,让众人不必再打月涯的主意。起初尚有不知死活的人企图上山盗取月涯,都被洛仙岛或擒或杀,没有一人生还。久之,渐渐也就无人再打月涯的主意,再久之,月涯也就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
钟离秋说到此处,终于停了下来,我看不见他的形容,不过可以想象他此刻应当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只是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我还没有完全摸清头绪,不知道他打算如何救治我的伤势。正思虑时,耳畔又传来他苍老的声音。
“阮公子,我方才对你说的这一番话,你可明白寓意何在?”
寓意?月涯?延续记忆?等等,你不会是想……
“不错,你重伤在腹部,伤势积重难返,按照你此刻的功力,最多能支撑一个时辰。不过,若是有一人的道行高过你十倍,便可凭借自身内力将伤势硬生生地压制下去,再去寻觅良药裹伤。若有一人的道行高过你二十倍,不需药物的治疗,便可自行复原。就譬如说老夫,老夫的伤势与你一般沉重,然而我得以不死,你不需多时便要撒手人寰,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老头儿,你的意思是……
“老夫此处有一片月涯,上面是我的一位师侄的记忆。我那师侄道行精深,高过你何止二十倍。我将他的记忆植入你的体内,你便可凭借他记忆之中的奇功妙法自行疗伤,如此,不出十日,你的伤势便可痊愈。”
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给打蒙了。想不到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容易就不死的方法,那岂不是……每次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只需服上一片月涯,便可复活了么?
“怎样?阮公子,你是否愿意?”
我是否愿意?
老实说,我是极不情愿的。死鬼师父教导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生死死,乃是天理循环,人力无法逆之,即便强行以人力扭转,也必会遭到天谴。今日突逢大难,也许便是因为阎王爷嫌弃我好吃懒做,特地前来收我的命来了,若是我强行赖着不走,也许他老人家一怒之下,会把懒鬼师父派出来将我揪下去??????
可是,在我心中的某一处角落,仍有一道深深的裂隙,就像被刀子狠狠刻下去一般,这道裂隙已经深入我的骨髓,浸透我二十年的人生。
她究竟是谁?
她当初来坻山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她装作中毒诱骗我来到支离山,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我当她的挡箭牌?
她对我……到底有没有,哪怕只有一丝丝……的眷恋之情?
这些疑问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就像一场永远也无法苏醒的梦魇,如果这辈子无法将这些问题想通想明白,我就算是死,也是死不瞑目。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萦绕许久,最终还是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