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秋回头冷冷瞥了我一眼,仗剑上前,轻轻将剑锋架上阿离的脖子,阿离毫不抵御,任凭冷锋亲吻她的脖颈,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阿离姑娘,不,采薇姑娘,再见了,愿你来世多行善事,以偿还今世的孽债。”
“啊!”情势紧急,我来不及深思,又是一声大喝,“鲤鱼打挺”翻身跃起,人枪合一,携风雷之势向钟离秋疾冲而去。
“噗”一声闷响,只觉枪头受阻,一分一毫也刺不下去,睁眼一瞧,钟离秋右手短剑不离阿离的脖颈,而左手握住了我的枪杆。
“撒手!”钟离秋淡淡地道。
我拼命咬牙,死死握住枪柄,就是不肯松手。
钟离秋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左手一抡,我连人带枪又被甩到一旁,撞上阿离的身子,俩人一齐往外飞了出去,在草地上滚成了一团。
“好,好疼啊……”晃了晃摔得发晕的脑袋,眼前发黑。
脚步沙沙,那个干枯的声音在我们面前蹲下,手里还握着那柄蓝色短剑。我浑身一个激灵,爬起来护住身后的阿离,害怕而绝望地望着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钟离秋叹了口气,道:“何苦呢。你此刻若是罢手,我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我瞥了瞥散发着杀气的蓝色剑芒,吞了口唾沫,还是摇了摇头。
钟离秋点点头,道:“如此,便得罪了。”
短剑扬起。
我闭上双目。
剑锋刚刚触及我的衣襟的时候,全身蓦地发出一阵颤抖。只是这一阵颤抖还未停止,我便感受道冰冷的锋芒穿过我的背脊,洞穿我的小腹,耳旁忽然安静下来,听得见锋刃摩擦皮肉的声音。
我倒没有觉得十分疼痛,也许是因为死亡的恐惧已经远远压过了肉体的疼痛。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幸亏没有刺到骨头,还不至于很痛。我乐观地想着。
这一刻,整个身子仿佛被抽空一般,浑身的力量在一刹那间消失殆尽,无力地呻吟一声,缓缓卧倒在地。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钟离秋蹲在我的身前,按理说来,剑刃应当先穿过我的小腹,再洞穿我的背脊,而我的切身体会却好像是,剑刃先穿过背脊,再洞穿了小腹……
我禁不住骂了一句:都已经快死了,还那么讲究干嘛!
只不过我的疑虑很快便有了答案,就在我倒地的那一刹那,耳畔乍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接着又是一声惊呼:“爷爷!”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见钟离秋捂住了胸膛,桃花一般灿烂的鲜血从他胸前喷涌而出,他面露惊色,吃惊地望着脚下滴滴答答的鲜血,似乎不敢相信这些鲜血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
“钟离老头,我挨了一剑,你也挨了一剑,这一下,我俩可就两清了……”背后传来阿离冷冷的嗓音,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刚才那一剑已经击散了我的全部精神,此刻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都被浓重的血腥味所包围。
感觉耳鬓衣襟摩擦,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一双洁白的绣鞋从我的头顶跨过,缓缓向草坪外围踏去。我睁开一只眼,血色朦胧中,那个熟悉的背影,轻盈得像一阵风,伴随着钟离秋的怒吼“拦住她!”,施施然飘出阴冷深邃的石窟。
她就像画中的仙子,任凭世事沧桑也改变不了她清丽的容颜,而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却赋予她的生命更多惆怅的美丽。
“钟离老儿,三日之后,我会再上秋徕峰,替你收尸!”她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飞走了。我痴痴地看着她,在意识的最深处,渴切地希望她会回头再看我一眼,可是她的身子飞过石壁的转角,便消失在茫茫黑暗中,而在我的眼眸里,她一闪而逝的衣角,成为我今生最后一次的记忆。
意识渐渐模糊,手脚也变得冰冷,真的有一种好累的感觉,就想闭上双目,安静地等待咽下最后一口气。可是眼睛无论如何也闭不上,或许是因为,还有那么一丝侥幸的念头,她会忽然折返回来,把我一起带走。
这是多么荒唐、多么可怜的一个念头。
“阿傩,你速速出洞召回英招、毕方,还有天狗。发布号令,令它们三日之内寸步不离地守在矩木之上,不得放一人通过!”
“是,爷爷。可是,爷爷你的伤势……”
“不要紧,并未伤及内脏……这个女子也当真狠毒,这个少年如此对她,她居然也下得去手,不惜杀了他也要伤了我,果然不负其当年的昭著恶名!咳咳……”
“噗噗噗!”几声足音。此时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脑子里还有一丝模模糊糊的意识,感觉到有人站到我的身前。
“爷爷,他还有气……”是阿傩的声音。
“咳咳,腹部都被洞穿了,就算有气,也坚持不了许久。你去给他补上一剑,也免得他多受苦楚。”
“喵了个咪,老子又没请你杀我,凭什么再刺老子一剑。”我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句。
那个声音愣了一下,又接着道:“嘿,居然有力气说话,没准儿还有救。阿傩,你把他抱过来,让爷爷亲自瞧瞧!”
我感到身子猛然一轻,仿佛被人抱了起来,不过那人实在太不考虑被抱者的感受,我几乎是被他提着两条腿拖过去的,额头“哗啦啦”地擦着湿湿的草皮。
“咳咳,腹部洞穿,应当是没救了,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着,兴许是因为内力较深,也许是因为有何未了之事,一口气吊着就是咽不下去……”
最好还是因为我的内力精深,怎么死也死不了。我悲哀地想着。
“爷爷,你看他的手,刚才好像闪过一道金光,不过现在又看不见了。”
“金光?在哪里,爷爷看看。”
我感觉我的手被人抓了起来,似乎有人用手指在手心里细细摩挲。
“嘿,还真有……不对,这,这,这居然是……不可能!”我听到钟离老头的声音陡然提高,似乎还带着几丝惊惧,然后我便感觉我的手被他猛一下摔掉,还听见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咕咕”的响动,好像是活见鬼似的。
你大爷的,老子的手有那么难看么!
“爷爷,你,你怎么了?”
“这,怎么会,他,他居然有……他难不成是幻剑峰的后裔?不,,不会,幻剑峰灭门多年,突然冒出一个云儿来,已经够让人胆战心惊,怎么可能还会有一个……”
“爷爷,有一个什么?”
“这……不过,不过,也许可以凭这一点,让他替我……”
“爷爷!”
“……阿傩,你且出去。”
“为什么?阿傩要跟爷爷一起!”
“出去!爷爷有大事要办!”
“什么大事要瞒着我?”
“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再有一个外人知晓。你虽是爷爷的亲孙子,但若是让你知晓了这件事情,实是害了你。你速速出去,会同英招它们把手洞口,爷爷要坐关三日,三日之内,切切莫要让人进洞一步!”
“爷爷!”
“阿傩,听话!”
“那……好吧,爷爷你小心!”
“嗯,快去吧!”
“噗噗噗!”足音渐渐远去,方才喧嚣的洞窟,仿佛一下子变得像死一般寂静。
咦?为什么要说“像死”?我明明已经快死了呀!
正在脑子里咬文嚼字,忽然听见钟离秋苍老的声音,我竭力集中剩下的精神,仔细聆听着。
只听他叹了好久好久的气,忽然冒出一句:“阮公子,你快死了!”
去你大爷的,老子当然知道老子快死了!我简直要气爆了,憋了这么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还让不让人好好死了。
“如果?????如果有机会让你不死,你是否愿意?”
什么?不死?肠子都流出来了,还能不死?你跟老子开玩笑。
钟离秋大概是见我没动静,又接着道:“老夫有一个法门,可以让你不死,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试上一试?”
什么法门?我努力动了动耳朵,表示愿意,希望他能看懂。
我觉得他应该是看懂了,因为他又接着说道:“很好。既然阮公子愿意接受这个法门,在老夫施法之前,首先把这个法门的原理向阮公子草草说上一遍。老夫所说的法门,其实与阿离姑娘来此的目的有莫大的干系……”
他咳嗽了两声,接着道:“方才老夫与阿离交手之时提及,绝不会让她染指‘月涯’,这月涯,不是别的,便是眼前的这座巨石。”
搞了半天,月涯,原来是一块石头……
“月涯的来历,众说纷纭,难以明辨真伪,而近三百年来,世人大多采用千秋子所著《江湖笑》一书中的说法。传说上古之时,夸父与日竞走,未至,道渴而死,手杖化作桃林,躯体化作山脉,血液化作山川,而他的脑髓,便化作了这一座月涯巨石……”
这石头……是夸父的脑髓?老头你唬我!
“所谓月涯,盘古开天以来,明月每日东升西落,无休无止,相比较人生代代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空中皎皎孤月何曾有过生命之涯?只因有了这轮月亮,凡夫俗子便动了长生不老的念头,古有秦皇汉武,今有林林总总的修道门派,都是奔着长生不死的春秋美梦而去的。而月涯的出现,正好圆了人们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