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林子里,给干枯的树枝洒上一抹暖色,雪下了一夜,几乎没过人的膝盖。
“喂醒醒,醒醒……”
梦里,杀千花总是觉得好似有人在叫她,还不停的推她,真的很烦。
她挥手打掉。
“这般有力气,看来伤的不重,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罢。”
这一句话杀千花可算是听明白了,心里明白是有人来了。
她努力睁开眼,刺眼的光线穿透进去,她仅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便再也睁不开眼。
只觉得那影子好像很好看。
“这女人竟然又睡过去了。”
雪地中,杀千花靠在一棵树下,昏迷着,大红色的凤袍热烈而妖冶,将那雪衬托的更加耀眼,而在她一步之外,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男子正站在那里,容颜俊美,身姿出尘,像是从雪里走出来的男子,神态间比那沧雪还要傲世,比那孤月还要清高。
他看着她的睡相,皱紧了眉头,十分不客气的吩咐道,“把她带回去。”
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均是青衣绣靴,样貌也长的清秀之极,他们听见公子如此说,惊讶道,“啊?公子,带这么个丑女人回去做什么!”
小童瞥了一眼杀千花,撇撇小嘴,十分的不情愿。
“公子什么时候有这般喜好!”
另一小童继续埋怨。
风白兮拂袖转身,眼神清冷的看了眼两位小童,沉声道,“多嘴。”
两小童互视一眼,不敢再说话。
不情愿的,俩小童抬着杀千花一路跟在风白兮身后,看看他们家公子一身雪白,风姿出尘,加之踏足于雪上,竟毫无痕迹,如此卓绝的轻功自是十分了不得。
再看看手中这个女人,一身艳俗的大红色不说,手上脸上还脏的全是血,一股子恶臭的腥味。
“你说公子为何要搭理这女人?”
一小童伏在另一小童耳边,悄悄问道。
另一小童神情肃然,“都说咱们公子不近女色,我看公子可能是有特殊癖好。”
“喜欢丑女人?”
两人说道这里,眸光一闪,神色诡异,“嘘,公子刚才不是不让这么说。”
风白兮脚步一停,俩小童差点撞上他的大腿,只听他威胁道,“背后议论主子,你俩皮子又紧了?”
“没有。”
俩小童对视,异口同声。
“回去自己领板子。”
“是,公子。”
俩小童瞪了一眼手里的这个女人。
风白兮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他们,又有些厌恶的看了看杀千花,“你们刚刚说我会喜欢这个女人?”
“是。”
“不是。”
俩小童竟是一个点头一个摇头,对视一眼,又一个摇头一个点头,模样十分逗趣。
“原你们俩个也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
他的眸子里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语气甚是平淡。俩小童见此,知道他刚刚并不是真的生气,便埋怨道,“是公子您今日奇怪,怎么会要救这女人!”
那语气当真是无比的厌恶,风白兮略皱眉,“本公子是见死不救之人吗?”
俩小童互相看一眼,异口同声的答道,“您一直是。”
“你们两个,回去每人再加二十板子。”
“是公子。”
杀千花睁开眼睛,眼前是雪白的纱帐,一层隔着一层,身下是柔软的床榻,铺着的也是白色的锦被,仿佛走进了一个雪白的世界,她轻轻转动头,只见这是一间并不大的屋子,屋子里没有熏香,陈设简单,唯独的亮点便是这一层层的白色,就连她此刻身上穿着的纱衣也是白色的。
她眨眨眼,极力的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她从乱葬岗里走出来,然后晕了过去,好像有个长的很漂亮的男子在叫她。
但她当时真的好困啊,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她被救了吗,那么这又是哪里?
杀千花正想着,突然,门枝丫一声被推开,一个青衣小童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见杀千花已经醒了,便把那水盆放在镶金的架子上,把浸了水的白色芳巾递给她,撇嘴道,“臭女人,自己擦。”
杀千花本来对这个小童还是很有好感的,但听他这般口气,便翻身道,“你这没礼貌的小孩儿是谁家的?”
那小童瞪圆了眼睛,十分不服气,“谁没礼貌了?”
杀千花微笑,“这么凶,自然是没礼貌,你该叫我姐姐。”
那小童气红了脸,只没想到她竟这般脸皮厚,“谁要叫你这丑女人姐姐?”
“你说我丑?”
杀千花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惊讶,她也的确没见过自己的样貌,复又笑道,“你这小孩儿懂什么美丑,不过你这小模样倒是很让姐姐我很欢喜呀!”
那小童立即无言以对,“哼”了一声,“你叫什么?”
“我自然是叫……”
等等,杀千花愣住,她已经忘了她的名字。
见她迟疑,那小童又撇撇嘴,“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
“你这小孩儿!”
杀千花气恼,直想要去捉他回来好好教训他,身子刚动,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立即疼得呲牙咧嘴,额生虚汗。
“如此不让人省心。”一个略带冷气的声音传来。
门口,一个白衣偏偏的男子走了进来,剑眉星目,气质脱俗,是他?杀千花心里一跳,竟然是那日梦里见过的美男子,是他救了她吧,她心里美滋滋的一手附在小腹上,一只手撑着身子,趴在榻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风白兮。
“青儿你下去。”他见她如此,只看了她一眼,便朝那小童吩咐道,杀千花看向那小童,心里却欢喜,原来他见青儿啊。
那小童大概感受到她的目光,瞪了她一眼方恭敬的回道,“是,公子。”
那青儿很快便走了出去,关了门。
风白兮转身坐在桌子前,打开药箱,不知在弄着什么。
杀千花见这白衣男子也不理她,便开口问道,“果真是你救了我?”
“是,的确是本公子救了你”
本公子?
杀千花脑子里消化着这样的词汇,良久才适应过来,“那,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以后我一定会报答公子。”
“本公子只是想知道这样的重伤到底能维持多久,但没想到你竟然活了下来,所以你不用谢本公子。”
什么?
不是应该说非以身相许不可报答之类的话吗?可这个白衣公子到底说了些什么?杀千花几乎反应不过来。
良久,她才叹气,心里暗暗想着,“当真是有什么样的小童就有什么样的主子,整个上梁不正下梁歪。”
杀千花本来预存的那些感激的话,全部被噎在了嗓子眼里。
她瞪了他一眼,还没想好过来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见风白兮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指着她的小腹漠然说道:
“把衣服脱了。”
“你要干嘛?”
杀千花机警的往榻里面缩了缩,满脸的敌意。
“你全身上下我都已经看过了,胸不够大,腰不够细,皮肤不够白,真不知那人为何要宠幸你,我建议你现在不要故作矜持,否则本公子会亲自动手。”
杀千花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白衣男子,脑子里已经将对他的所有好印象都抹除掉,直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啊――”
真想一口血噴在他脸上,想到身体全部被看过,她大声的尖叫起来。
“吵死了。”
风白兮伸出两指点在她胸前的穴位上,她只觉身体一麻,连带着嗓子处都麻痛无比,立即发不出声音,身体也莫名其妙的动不了。
“已经警告过你了。”
他说完,便一把扯开她腰间的衣服,露出她雪白的纤腰,里衣退到大腿处,露出她平坦的小腹,和那羞人的部位,但他却连眼神都没有变过,视线一直都落在她不断溢着血的伤口上。
杀千花从余光里可以看到风白兮给她处理伤口的动作十分娴熟,杀千花心里虽羞恼,可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想。
不一会儿伤口的血便止住了,缠好绷带,他将一件干净的纱衣扔给她,“自己穿好,如果伤口再裂开,本公子不介意替你计算一个人血流致死需要多长时间。”
说完,他解开她的穴道,便转身离开。
杀千花叹口气,重活一世却让她遇见这么一家子让人讨厌的人,不知前世是如何做孽了。
她慢慢穿上衣服,缓缓躺下,不敢动作太大,目光扫过整间屋子,所有的白纱装饰,都和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料子是相同的,但从其他摆设上看倒像是一间客栈,她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渐渐的,小腹上的疼痛渐消,她也昏昏沉沉的睡去。
翌日清晨,杀千花是在两个小童的对话中被气醒过来的。
“这女人脱了那身俗艳的衣服倒也长的不错。”
“只是身材不好,昨日我亲耳听见公子说她平胸腰粗皮肤糙,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哪有女人的样子。”
“公子的品位……”
“只可惜她那一身白纱,可是上等货,这次出门带的也不多,到了下一个邑所还不知道要用什么给公子铺桌椅床榻……”
杀千花撇了一眼满床的白色纱帐,再转头看一眼桌子上的白纱,再摸一摸身上的料子,差点要背过气去。
原她这身衣服是用铺桌椅的!
“但也不能让她继续穿那大红衣服,和咱们公子在一起,总是会让人瞧见,多没面子。”
“我倒是有一注意,索性公子有洁癖,用过的纱都不会再用,不如捡几条用过给她缝几件衣裳,岂不是很好?”
“这个注意好。”
那边俩小童已经把一切给她安排“妥当”,这边杀千花躺在床上气的半死。
但她还是忍住了。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怎么也要等她伤好了再与他们计较,谁叫当下她还得求着他们!
杀千花伸了个懒腰,笑嘻嘻的翻了个身,“两位小哥,可否告诉我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俩小童见她已经醒了,心里计较刚才的话她有没有听了去,见她一如昨日那般喜笑颜开的样子,只以为她什么也没听见,便回道,“腊月十二。”
“那么现在是什么朝代呢,皇帝是谁呢?”
俩小童对视一眼,随后那个叫做青儿的小童摇头叹道,“看来她脑子不太好使,雀儿,你去服侍公子起床,然后把这件事告之。”
那个叫做雀儿的小女童怜悯的看了一眼杀千花,退了出去。
杀千花憋了口气,转而继续笑嘻嘻的找青儿聊天,样子近乎谄媚,“你们家公子的医术看起来很厉害呀。”
果然,这对青儿来说很是受用,“那是自然,我们公子的医术可是天下第一。”
青儿洗好白芳巾,扔给她,表情神气。
杀千花脑子一转,笑道,“只可惜,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就算天下第一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
“你懂什么!”青儿小童不屑的瞧她一眼,“这世间什么病也难不住我们家公子,比如上次……”他眼神突然一转,随后胡乱搪塞道,“说给你,你也听不懂。”
“我懂的你家公子可未必懂呢。”杀千花又翻了个身,故作神秘。
青儿小童果然上当,狐疑的看着她。
“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躺在树林里直到你们来已经两天却没有死,知道为什么吗?”
“还有,你们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平白救了我呢,他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原因?”
青儿小童果然被糊弄住,端着盆子似乎在思考什么。
“所以,连你们家公子都对我特殊看待,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对待我呢?”
“去给我弄点吃的,我要肉。”
说罢,杀千花躺在床上,将白芳巾盖在脸上擦了一会儿。
青儿被她绕得糊里糊涂,走出去便直奔厨房。
芳巾冒着热腾腾的气,熏的一张小脸舒服极了,她心里暗笑,小孩毕竟是小孩,就算再聪明,也经不住她接连的糊弄吧。
但一个时辰后,青儿小童端回来的并不是肉,而是一碗白粥配了一小碟黑瘦的咸菜。
青儿小童以为她会炸毛,但没想到她不但乖乖的全部吃完,还不时的朝他嘻嘻笑。
搞得他越来越迷糊。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是由雀儿小童照顾杀千花的。
雀儿小童比起青儿小童就单纯的多,相处几日下来,杀千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如今她们已经相处的像亲姐妹一样了。
杀千花照例躺在床上,摆弄着胸前的衣襟,“雀儿,能不能给我换种料子做衣裳,我不喜欢白色。”
正在缝衣服的雀儿抬起头,小脸纠结,“不行,公子不喜欢其他颜色。”
“那你和青儿不都穿青色的衣服,怎么不见得他讨厌你们?”
“在我们府上,下人都要穿青色,主子都穿白色。”
“都穿白色?”
杀千花不敢想像那画面。
“恩,不过主子只有公子一个。”
杀千花扶额。
“你们公子都在忙什么,为什么我只见过他一次?”
“公子一般每到一个地方会给三个人看病,在柳州你算第一个,还有两个,所以公子都是去给他们治病,要么就是去游玩。”
“柳州?怎么会在柳州?”
“在京城救了你的那天夜里便到了柳州,你是随我们一起来的。”
“下一站你们去哪?”
“这要看公子的心情,或往南,或往北。”
杀千花若有所思的望着头顶的纱帐,以那风白兮的个性,恐怕走了绝对不会带着她,更何况雀儿说的很清楚,她算是他在柳州救的,那么离开柳州就不会再管她,而她伤口短时间很难愈合好,没有亲人没有钱,她该怎么活?
思来想去,风白兮这个大粗腿她必须要抱住了才好呀。
“时辰差不多,公子快回来了,我去准备晚饭。”
雀儿放下未完工的衣服转身离开。
而杀千花便躺在床上奚心研究抱大腿的方法。
腊月还没有过,天气总是冷的让人发抖,这间客栈一看就是及其上好的,总是打扫的一沉不染。
冬日里的阳光总是寡淡清冷的很,窗格子只糊了薄薄两层薄薄的娟纱,中间用了厚油纸糊了挡风,却也将阳光挡去不少。
大概风大公子是不爱香的罢,她这间屋子也从未熏过什么香料,只有一手炉的炭火让她抱在怀里取暖。
杀千花整日里不能大动家只能偶尔翻个身,真真是要被憋出个好歹,只能是吃了睡,睡了吃,无聊的紧。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夜色很沉。
月光朦胧。
偶尔能听见外边雀鸟经过,枝颤雪落的些微声响。
因得白日里睡了,夜里总是睡不着,她正烦心,只听得门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求公子救救我儿子。”这是个老妇人的苍老声音,语气里带着哭腔,又十分焦急。
“本公子说过,要救他只需要找到龙蛇草。”
原来是风白兮,必是有人来求他救命的,只听那妇人又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去找这么罕见的药材,求求公子可怜我七旬老夫只这么一个独苗儿,救救他罢。”
妇人说话的声音明显和风白兮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不用脑子去想,杀千花也猜的到,妇人已经跪在他身前了。
“救他不是本公子的义务。”
“公子想要什么?若要钱,老妇可把全部家当都送给你。”
“本公子的规矩,只救三人。”
“可公子不是才救了两人,为何不救我的儿子?”
“不,我已救满三人,另一个人就躺在这间屋子里。”
杀千花本听得义愤填膺,心里谴责这个见死不救的大坏蛋,此刻却愣住。
没想到自己原来占了人家的名额,害的人家要丢了性命,这可怎么办是好?
但是她不明白多救一个人性命难道这风大公子会死不成?
她手臂一撑,勉强坐了起来。
刚刚下床挪动两步,门枝丫一声被推开。
门口,风白兮披一身月光而立,清冷至极。
腊月里的冷风灌了进来,帘帐翻飞,珠帘摇摆不停。
杀千花打了一连串的寒战。
她愣愣的看着他,竟一时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不得不说,这张脸长的真漂亮,以至于怒气全消。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跨步进来,打开火折子点燃蜡烛,目光却看向她的小腹。
杀千花朝他身后的门外瞧过去,竟无一人,“我是刚刚听到有人在说话,所以……”
“又流血了。”
她的话吞吞吐吐,也看不出来他是否在听,但最终结果是被他毫不犹豫打断。
杀千花低头看向小腹,果然渗出血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一看到血就有些恶心,还腿脚发软。
他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拎起,豪不客气的扔到床上,语气不善,“我说过伤口再裂开就……”
杀千花讪笑,“你不会的,刚才你不是还说我是你在柳州的病人,你怎么会看着我死呢,对吧?”
“本公子以为你知道自己夺了别人的命,会求我去救那人,果然还是死性不改。”
杀千花气恼,“我是要那么做的,你能不能……”
“你和他之间,我只能救一人,救你还是救他,你决定。”
“你――”
杀千花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冷血的人。
“救我。”
她有些生气的看向他。
“我以为你有多伟大!”
风白兮把蜡烛拿到床前,“把衣服脱了。”
这次杀千花却没有犹豫,僵着一张脸直接把衣带解开露出小腹。
烛光拉近,可以看到伤口上裂开的口子,不大,渗出来的血也不多,但她还是觉得很痛。
“过两日本公子便离开柳州,你需得跟着我走。”他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说道。
杀千花却十分惊讶,“你要带我走?”
烛光下,他的侧脸真的很好看,他将一块擦血迹的白娟扔到一旁,又给她缠上纱布,方才说道,“伤好之前你必须跟我走,如果你死在这里,本公子的名声岂不是被你毁了?”
杀千花目瞪口呆的听完这席话,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