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时分,孙雨洋才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勉强能够下地走路。
安芷祺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醒了。她醒来后,第一眼便看见了孙雨洋。因为孙雨洋正抱着她,看着她,可能已经看着她好久了。
任何言语,已然无法表述,她此刻的无助。
安芷祺也看着孙雨洋,只是流泪,抽泣。一直未停,直到埋进他怀里,仍未停。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他人都已经被孙雨洋支走了,在他的执意坚持下,众人如何不放心,也只得怏怏离去。
在安芷祺醒来之前便已经将他们全部支走。孙雨洋只用了一句话。
“让我静一下。我还会好起来的。”
孙雨洋并不知道郝思晴一直在门缝外偷偷瞄着。她瞄了好久,才在最后离去。
“对不起。我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孙雨洋轻轻地说着。此刻,仿佛回到了当年。安芷祺仍是在他怀里哭泣的那个小女孩。甚至比当年更无助。
相比当年,孙雨洋更加不知该当何措。
但安芷祺总有停止哭泣的时候,每一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即使这是最久的一次。
她看起来好多了。甚至仿佛比孙雨洋好得更快,有些没心没肺地,轻声聊了一些没边没际的话题。孙雨洋随便应付着,心中更是难过。
可这远远仍未结束。想起郝文逸,孙雨洋瞬时除了无力,再无其它。
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自己答案。
没有人告诉他。
孙雨洋只觉得这一晚,比那一晚,更难过,更难过。
只是,这一次,孙雨洋没有再想过要走向生命的尽头。他告诫大家,不要去安慰他。如果仍需要靠别人的话语来开导自己,那自己成为强者,究竟还有多远?
孙雨洋只觉得,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无论当下如何,即将面临的,又会是何等的厄难。
晚上临寝前,孙雨洋像往常一样,看完书,关了灯,便爬到床上睡觉。
然而,尚未睡着的安芷祺却起了身。黑暗中,孙雨洋感觉得到,安芷祺看了自己好久,然后,蠕动着,爬起床,默不作声地,蹒跚到沙发上,重新躺下。
孙雨洋也在默默看着。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孙雨洋作出了他的决定。
孙雨洋跟着起身,走到安芷祺身前,吃力地将她抱起,把她抱回到牀上,甚至替她调整好睡姿,最后,自己卧在沙发上。
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孙雨洋不想令她比自己更难过,于是只好使自己更难过一些,并默默****着伤口,告诉自己没事。一切还会好起来。他知道,安芷祺绝对无法轻易接受这一切,甚至怕她会像自己一样,萌生不好的念头。
他很害怕。安芷祺依然十分难过。虽然孙雨洋会因此而感到更难过,然而这好像并没什么用。怎么办,怎么办?
孙雨洋困倦到了极点,始终不敢睡去。黑暗中,一双眼珠在不停地眨动着,悲伤地眨动着。他不想再麻烦别人,他必须自己去处理好这些事情,从现在开始。
但他似乎什么也干不了,除了祈祷之外,别无他法。
煎熬,难过,无奈,辛酸,怅然,苦涩,所有的糟糕都在此刻涌上心头,还能拿什么来拯救。来拯救。
安芷祺睡了吗。
当然,她没有。
更多的,此时,她却想起了,她的另外一个“哥哥”——安道明。
她自己也清楚,安道明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然而,安道明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对他的第一面印象,还是在三年前的那时候,安家正在裁决他的时候。
唔,不,更早一点吧。她自幼体弱,也经不起那么多的打击,承受不住,以至于昏死过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孙雨洋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待她更是小心翼翼,总是温柔地呵护着,从不亦决不即便是并非出自恶意的恐吓她,或是做出些令她感到意外的事情哪怕是惊喜。
哪怕有些事情无法阻止它的发生,那是极其无奈的事情了。
她清醒过来后,看见了三个少年男孩。他们的身形都很高大,最矮的都不止一百七十公分。
三个表情各异的少年。
一位是将她带到这里来的少年,长袖的蓝黑夹克和白衬衫的搭配,还有一抹飘逸的茶色碎发,银耳坠,不羁的浅褐色眸子,都显得他非常有朝气,脸容也是英俊逼人,分毫不带同龄人的稚气。仿有无穷魅力。大概从他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会使人生不起质疑之心。
安芷祺并不知道这位少年名叫神尘。依稀里仍记得,他看向自己时的目光,尤其是与自己对视时,始终是柔和的,怜爱的,或许还有一些别的没看出的东西在里面,但安芷祺已经无法忘却这眼神,和孙雨洋有着几分相像的眼神。
确实感到了有些不一样,却涌不上心头。
另外一个,是他们三人中最高、似乎也是最廋的一个,他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但那只是一瞬的错觉。安芷祺不会记错,自她看见郝文逸的第一眼起,心中便已是没来由的一阵恐惧。女孩子的直觉是如此敏锐,也许是郝文逸的气息太过强烈。
他的衣着,同样是长袖的蓝黑夹克和白衬衫,却顶着一头棕褐色的披肩长发,随意地遮住侧脸,眼睛仿佛时刻都在眯着,好像随时都会睡着。削瘦的脸颊上没有任何暖意——不,连冷意都感觉不到,无法形容他的脸,但绝对和帅气搭不上边。
他很少对她讲话,但每一次,都必然会令她感到颤栗,同时对他是愈发的恐惧,却又无法抗拒。同样的,安芷祺极少看得见他,更害怕看见他。
令人恐惧的少年。
还有一位,是他们三人中最矮的一个,即使如此,在同龄人中依然是极为高挑的。那时候,他有些畏缩地站在两位高大少年的后侧,甚至无法很好地端详他的脸。所以,安芷祺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深,好像是铁青着脸,而且带着一些惧意。
那正是安道明。
三年来,常常陪伴在安芷祺身侧的,也只有安道明。
他不是一个喜欢讲话的人,即使是在安芷祺身边,他也是常常沉默着,仿佛在展露着他的高傲,淡淡的年少气盛之意,却拖曳着丝许晦涩的落寞。
一直单纯的安芷祺并不懂这些。
最初,安道明对待她的态度,不冷不热,有时甚至刻意地疏远她一些。即使不会对她恶言相向,但也不会表示出太多的关心。
那场家族会议,并未让安芷祺明白过来这一切。再过了好些日子,才渐渐知晓,原来自己突然便从农村的落魄女孩,一跃成为了身世显赫的继承者。
只因为她是安家安文田的亲孙女,安正军的亲生女儿。只不过,她从未见过安文田。而她的父亲安正军,则好像老鼠遇见猫似的,总是躲着她远远的。即使在不得不见的时候,也是一副对她恭顺客气无比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父亲应有的态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芷祺弄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这些都是安道明讲给她听的。当时,安道明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那股失意却掩盖不住,连安芷祺也感觉得到,并且记得。
渐渐地,安道明教会她很多东西,教会她去处理很多事情,很耐心,有时也会因为她的愚笨而发火,恼怒,甚至恶狠狠地骂她,但完全不像是为了发泄。
安芷祺渐渐清楚,安道明性子其实很烈,是个暴躁的二世祖,也有着一定的能耐。然而,关于郝文逸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却总是突然沉默,每当安芷祺不经意问起这个时。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芷祺渐渐弄明白,就是郝文逸,把他,甚至还有她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久,好久,安道明才对她说:无论他如何对待我,不可否认,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很有能力的一个人,我必须要追随他,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安道明是极力地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恐惧,并且为此耗费了无数天时间,才对她讲出这样一句话。
安芷祺并不是很懂,有些不假思索、也有些担忧地问他:那我怎么办?
安道明抬起手臂,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说:你不必这样做,那样太难,也太残酷,只要我自己一个人,去臣服于他,借助他身上的力量,用来保护你,就足够了。
仿佛讲得有些刻意,有些虚假。但有些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安道明确确实实,自始至终都在守护着她,给过她数不清的帮助,无法否认。是不是迫于郝文逸的淫威,不得而知。
安芷祺下意识里,总是与他保持着一些距离的。带着一点点的怀疑,也因为惦记着孙雨洋,使她三年来一直彷徨着。
每一次的试图努力,都以失败告终。连安道明也不忍心告诉她,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用。
终于,她见到了孙雨洋,她以为自己成功了,终于成功了。然而,起,伏,再起伏。
到现在。
啊,孙雨洋他……似乎那时候就知道了吧。
那……
那他一定比自己更难受吧。
也许,他跟安道明有些地方是一样的。
他此刻的境况,是不是也跟当年的安道明,差不多的一种遭遇呢?
孙雨洋也是将此时此刻的无比苦涩,化作了简洁无比的寥寥数语,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大概是吧。
即使知道了这个残酷的真相。安芷祺总算是明白,也无法否认,自己还是深爱着孙雨洋的。哪怕……
仅从恩情——或是亲情上讲,也不应该让他感到更难过吧。
对不起——安芷祺心中默默念着。
回过神来,孙雨洋依然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她。
安芷祺缓缓起身,朝孙雨洋匍匐过去,轻轻地说:“在沙发上睡,很容易着凉的。”
孙雨洋大概是倦过头了,眼眸颤动了一下,以证明他勉强还清醒着,只是看着她,却不知所措。
安芷祺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拉起他的手。
并未用几分力气,孙雨洋自然而然地被她牵着起身,并跟着她走。走了几步,躺到床上。
安芷祺也跟着躺好。
两人面对着面。孙雨洋很快便合眼睡去——他实在是极困了,被安芷祺牵着手的时候,整个人早已处于半无意识状态。安芷祺对他讲了什么,其实他并未听清。
看着孙雨洋安然睡去的样子,安芷祺脸颊涌现欣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