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静喜欢这样的傍晚。
当落日沿着淮河缓缓下沉,余晖透过云山与乌山之间的缝隙照到云乌镇鳞次栉比的房屋上,反射着微红的暖光。而天边晚霞灿烂,云朵像群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自由随心。
淮河安静,即使是晚秋时节河水却依旧充足,本就是一条没什么大不了的河,这样平静安逸的流淌着,仿若亘古不变的情节,倒十分符合灵静心中对它最美好的幻想。
她伸手捋了捋耳畔被河风吹乱的发,转身往屋里走去。距离灵阳回家还有大约一个时辰,按照以往现在还不到准备饭菜的时候,但今天不是以往,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灵静想要在他回来之前多准备一些东西。
过了今天,灵阳就满十七岁了,按照千罗国的律法,男子满十七岁即可戴冠佩玉剑,同时也意味着可以结婚成亲了。
想到这里灵静的脸庞忽然红了几分,但很快就摇了摇头。她不是没有想过嫁给灵阳,毕竟云乌镇的人都知道他们并不是什么亲兄妹,但很快她又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很早之前就想过,自己不能这样拖累灵阳一辈子。云乌镇上有那么多年轻的姑娘喜欢他,尽管她们的父母多半不会同意她们嫁给穷困落魄如同街边乞丐的他,但不论怎样,灵阳至少能找到一个比自己要好的姑娘。
是啊,至少,他能够找到一个能跟自己正常交流,在他劳累了一天回家后能跟他说“辛苦了”,在他烦闷的时候能问他“怎么了”,在他痛苦的时候能够安慰他“没关系”,在他无聊的时候跟他话些家长里短邻里八卦,在他迷茫的时候能跟他大吵一架或者说些暖心话的人……这样大概便是一对正常夫妻的模样了罢。
可是这些,灵静都做不到。
因为她是一个哑巴,十二年前她从淮河的那头飘到这里来,灵阳捡到了她,给了她一个虽然贫穷却温暖的家,用尽一切去保护弱小的她,而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法跟他说。
她热了药汤,来到床头给睁着眼睛躺卧在床上的“阿娘”喂药,大多数时候阿娘都像这样子安静的躺着,即使偶尔醒来也是疯疯癫癫护胡言乱语。这么多年来阿娘翻来覆去只喊那几个字眼,“灵阳。”“灵谷”,“帕苏。”而她认识的人似乎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誓死都要保护着的“灵阳。”
阿娘和灵阳是在十七年沿着淮河漂到这里来的,据镇上的老人说那是个异常严寒的深秋,人们早早就穿起了过冬的棉袄,可淮河却反常的并没有结冰断流。一个穿着怪异服饰的女人像一块浮木般从上流漂到了这里,那就是阿娘。而阿娘的双手高高托起,像是创世的盘古大神举着蓝天。在她手上,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子安静的躺着,嘴唇乌青。
那个小孩子就是灵阳。
再然后,善心的老镇长收留了这对来历不明的母子,用羊奶喂活了灵阳。阿娘则是很久之后才醒来,在她沉睡期间,云乌镇很多年轻人都表示愿意在她醒来后娶她为妻,并好好照顾灵阳。但当她一朝醒来后,人们才发现她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于是那些男人的誓言便随着淮河的水流到很远很远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灵阳五岁的时候老镇长就去世了,而很快他的家人就将灵阳和他母亲赶了出来,有好心人帮灵阳在半山建了两间茅草屋,甚至没有人期望这么一个小孩子和一个疯女人能够熬过接下来的寒冬。
再然后,与五年前同样的一幕发生了,只是这是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小木盆里放置着几件花色的小袄子,甚至还有一个小手鼓。灵静就那样躺在里面,当灵阳将她从盆里抱起来时,她甚至还睁着大眼睛,咧开没牙的小嘴巴对着他笑,眉心处有一颗浅红的美人痣。
只是很快灵阳就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为什么会被遗弃了,她不会哭,或者说,她发不出声音。
那时他才刚过五岁啊,灵静很难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是如何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以及一个病重的阿娘生存下来的。但四季变换,岁月流转,小孩子渐渐长大,确实是坚强而勇敢的活了下来,犹如在淮河的边岸顽强生长的水草,怎样都不会凋零。
家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食材,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灵静的厨艺再好她也并不能将萝卜炖出鹿肉的味道来。她抬起头望了望挂在窗檐上的那块腊猪肉,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其实她很想割一小块下来给灵阳炖汤喝,但灵阳说过这是为过年准备的。或者说,是为陆师傅准备的。陆师傅是镇上的铁匠,前段时间奉命前去财乐县里为屯兵们铸造兵器,走的时候他告诉灵阳,“看见没有?老子这是要出去闯荡江湖了!外面的大世界你没见过,你小子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告诉老子,老子给你带!”
灵阳搓着手,满脸崇拜样,又似是不好意思的趴在陆师傅的耳边低语了两句。说完后弓着腰在旁边讪笑,而陆师傅先是一愣,尔后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看样子倒是乐得不行。
灵静其实知道灵阳一直都想要一把刀,不是那种用来杀人的长刀,而是用来割断山上猛兽喉咙的短猎刀。可惜用来铸造武器的玄铁十分珍贵,这几年来灵阳一直缠在陆师傅身边,简直达到了死皮赖脸的地步,陆师傅拿他没辙,都答应免费收他为徒了,可看样子灵阳倒还真的没有放弃最初想要猎刀的这个想法。
这些年来灵阳一直在镇上的一家小酒肆里做店小二,收入少不说,老板还经常欺负他孤苦伶仃,不给他拿够工钱。而这些工钱的大半都要用来买药,阿娘的病离开药一天都不行。剩下的那一两个铜板,莫说有闲钱用来买刀了,就是光用来吃饭都不够。灵阳不说但灵静一直都知道,灵阳每天都只吃早晚两顿饭。他谎称每天中午在店铺里跟老板吃好的,可事实是老板甚至连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都舍不得分一点给他。
所以灵阳很早就不想当店小二了,陆师傅虽然口头上答应收他为徒,但他的妻子却不允许灵阳走近铁匠铺哪怕一步。所以更莫说以后以此为生了。但所幸灵阳并没有对此抱太大的期望,
他想要上山去打猎,一张虎皮可以卖一个金珠,狐皮也是畅销品,就算猎不到这些,起码鹿肉和兔子肉可以随便吃。
但想要上山打猎,不说皮甲胄和陷阱装备,最起码的得有一把称手的猎刀,如果连猎刀都没有,那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就得调转过来了。
灵静将面粉揉成团,再用刀一片片的削进锅里,尽管不能做炖肉汤,但做一碗刀削面同样也是可以的。她知道灵阳喜欢怎样的味道。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灵静削面的手一顿,脸上立马盛开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