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闹剧,让本就僻静的小院更无人敢来。
云绯月乐得清净,每日休养历练,滋滋有味。虽心中颇为忧心云家琛的安危,但独孤城迟迟不来,她亦不急于一时。
谁知一日后,云绯月竟在云家听到了云家琛的消息。
戟云将军云家琛,为保家国安康,战死沙场。
消息一传回,整个云家闹得沸沸扬扬,哭声跑动声不断,连她在这僻静之地都有所耳闻。
这云家,前世作孽太多,男丁早死。父亲辈的,云绯月的叔伯生父,全都入了土。孙子辈不过云家琛一个男丁,如今竟英年早逝。
到最后,弄得云家所有女眷,除云绯月和云盈月二位待字闺中,其余皆入庵堂诵经念佛。而孙子辈三人,无论几房所生,皆兄弟姐妹相称,视同一人所出。
悲怆一瞬席卷心头,丝丝疼痛提醒着她许下的诺言。
低眉掩去眸中的深沉,红衣一扬,云绯月踏出小院,朝主厅而去。
不等走近,悲怆一声高嚎,震耳欲聋,“戟云将军到——”
云绯月脚步一顿,撇开人群直向嘭的一声放下的棺材。抬棺材的四人一身戎装,满腹怆然。身后一队兵士,脱帽垂首,默哀悼念。
不顾满园或惊愕或狐疑或鄙夷的目光,云绯月冷眸一瞪,噌的一声掀开棺盖。心砰砰直跳,一眼望去,棺内一件染血的战袍,孤零零躺着。
“这是怎么回事?”不顾将士的愤怒,云绯月冷冷发问。
见有人对自己将军不敬,那将士登时发飙,举刀朝云绯月刺来。她轻松一侧,一脚将那将士踹翻在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眸底的悲戚与寒意交融,令人不寒而栗。
“都给我退下。”剑拔弩张间,一沉闷高喝自内向外,威信不减当年。云耀川在云盈月的搀扶下缓步而出,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那将士脊背嗖得挺直,单手支地,敬意凌然,“老将军!”
云耀川轻轻挣开云盈月搀扶的手,独自迈向那棺木,冷冷地扫过云绯月一眼后,目光便胶着在那副棺木之上。
这场景,他已经历数次。
但每一次,都像是被剥皮拆骨后再拼凑起这副残躯。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云家到底造了什么孽?
阴冷的目光直射云绯月,话却对那将士所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将士屈身一跪,长剑扣地,声响沉闷,“两军交战,双方皆偶有小胜,但谁都奈何不了谁。直到一次小胜之后,将军收到一张纸条,毅然决定乘胜追击,不料中了敌军圈套,身陷囹圄。末将赶去支援,但将军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这一身血衣……”
语末,堂堂男儿都忍不住哽咽。
云耀川目光紧锁棺中的血衣,怆然一声高喝,“是谁?是谁欲害我孙儿?”
一生戎马,饱经风霜的云耀川,竟颤抖到老泪纵横。
失踪,那就是可能还活着。云绯月暗暗松一口气。被云耀川收入眼底,尽成了暗害云家琛的铁证。
“是你!”云耀川两眼血红,闪电般蹿至,一把卡住她的喉咙。
云绯月欲开口,喉咙口那双铁手却越来越收紧,逼得她不得不掏出软剑逼退云耀川。云耀川几个后空翻立定,微微喘息。
暗色一闪,心头微微不忍。这云耀川,说到底也是疼爱孙儿。
四目相对,一愤怒一不忍,但气氛却骤然紧张。任谁都神经紧绷,呆愣注视。
云盈月一直恍如云里雾里,料不到这一张小纸竟掀起这般风暴,心中对那个正直慷慨的人亦十分不忍,可云耀天这一喝有如醍醐灌顶,心中一毒计悄悄定型。
眸一拧,两眼已泪眼汪汪,一声叫扑入云耀川怀里。
“爷爷,盈月知道是谁给大哥的飞鸽传书。”说话间,泪水不断。
云绯月眉心一拧,冷意堪比腊月寒冬。
“你说什么?”激动地推开云盈月抓住她的两肩,云耀川通红的眼骤然冷静。果然历经风浪。
云盈月被箍得直疼,扭了扭,瞥瞥云绯月的方向,指尖一指,“日前盈月曾在姐姐的小院外撞见一只鸽子,本想烤着吃,打下一看竟是信鸽,里头唯有乘胜追击四字,盈月见是信鸽,便放了生。没想到,没想到……”
话音未落便哽咽到掩面,低泣声仍不断。
云盈月,所有的账,今日一并清算。低低摆弄着红袖,云绯月不再掩饰怒意。
她有意放云盈月一马,不料让别人蹬鼻子上脸,再不算账,恐怕连她都说服不了自己。
“果然是你,你这个贱人!”云耀川怒不可遏,两眼瞪得通红,稍不留神就会迸出眼眶。
“是你害了将军!”那跟随的将士一片附和,怒意亦不能掩。
见一窝子人都将矛头对准自己,云绯月兀地抬头,露出白皙冷艳的脸。皮笑肉不笑,潋滟的红衣迎风直摆,以一人之力对上数十男丁,气势竟不输分毫。
挂着嘲弄的笑,指尖在名贵的棺木上划出滋滋声,出口寒气逼人,“敢问诸位,我云绯月一介傻女,如何问得起家国大事,通的了兵法谋略?”
一句话,生生将在座之人钉在原地。
这云绯月痴傻之名在外,不傻,也不过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过数日之事。
“姐姐,姐姐不傻……”云盈月又来添油加醋。
云绯月傲然一笑,一头青丝随动作微扬,“试问在座有哪一位愿顶痴傻之名整整十六年,不吭一声。”
头一扬,露出清尘绝艳的面容,冷笑不止,“若我云绯月不傻,这苍云第一美人的美誉,轮得到你?我的好妹妹。”云绯月闪电般接近云盈月,手掌随说话的节奏轻拍云盈月的脸,令人不寒而栗。
云耀川心虽痛,但眼没瞎。如今一番对质,才觉近来的一切都疑点重重。锦衣那丫头,他知道断做不出绑架割腕之事。
异色一闪,云耀川不动声色。
在座无一不呆愣,早听说云绯月痴傻之名,亦听过如今并不痴傻的传言,今日一见,却仍惊愕万分。
“昔日是我云绯月傻,任人欺凌绝不还手。但现在,站在这里的云绯月,不是吃了黄连还说不出的哑巴。谁对我好,我必倾心相待。相反,谁砍我一刀,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清朗而平静的女声飘荡,冷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人,最后落在云盈月身上,不再移动。
“我的好妹妹,该是我们算账的时候了。”语速放慢,配合着裙摆的飞扬,那娉婷的身影,妖娆的身段,让人情不自禁追随。
话音未落,眼里平和骤变杀伐,右手一把银丝软剑,薄如蝉翼。
云绯月出手极快,形如流风。
但云盈月同样不是普通人,见势虽惊慌一闪,但拔剑速度亦不慢,两剑相撞,又一触即离。
浅笑勾起,软剑如装了弹簧似的不断进攻,云绯月出剑看似全无章法,但胜在出其不意,不多时云盈月便气力不支,艰难躲避,几次显被地上的碎石绊倒,碎发在风中胡乱飞扬,像飞舞的鸡毛。
差距悬殊,云绯月不愿费时,兀地迎上云盈月的长剑,银丝软剑如灵蛇般缠住那铁剑,借力一扯,一甩,已卸了云盈月的兵器。
“爷爷,救我!”云盈月急的高喊,畏惧一拨接一拨涌来。
冷意凝固,云绯月大力抓住云盈月的手腕,举剑刺向手腕,腕间一道狰狞的伤口,近看时假的令人作呕。
那就让她为云盈月添一道新伤。
一声冷哼,余光瞥见急动的云耀川,心中凭空生出一股赌意,低喝一声,“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云耀川磅礴的气势一滞。
云绯月轻轻一笑,她要得就是这短短一瞬。
软剑森寒,在云盈月腕间一划,鲜血伴随云盈月的尖叫汩汩流出。几乎同时,后背一阵火热,既以钻心的刺痛。喉头腥甜,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勾起的嘴角藏不住苦涩。
云耀川,用行动做出了选择。
“来人,快去求请御医,就说十万火急。”云耀川气息沉稳,但掩不住疲惫。
凝望着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温情画面,她的后背火辣辣的疼。
冷眸而视,一字一句,挡不住决然,“我云绯月,今日同你云家,一刀两断,有如此发。”黑眸幽深沉静,如一汪死水,挥袖断发,动作如行云流水。
云耀川回神打量,眉头深皱。
云绯月,你看看,这根本不是你的家。
闭了眼,黑暗漫无边际,再想睁眼,却已经身不由己。云绯月头一重,砸向地面,却无人去搀扶。
想象中的冰冷并未传来,反而是淡淡的药香。
这一刻,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挣扎着睁开眼,满目的胡渣几乎晃花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