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绯月从来不觉得,一天可以这么漫长。
揉着眉心入寝居,脚步径直踏向床铺。眸一抬,那床铺竟被扯得胡乱,褶皱横生,胡乱铺在地上。
不好,忘了独孤城这茬。入院便闻到淡淡的药香,心知独孤城在,谁知后来竟一时疏忽忘记。
独孤城在哪?云绯月陡生一股凉意,思及那突兀的动静,转身就要去寻。
还来不及移动,迎面被人抱了个满怀。力道之大,足像两个铁箍箍着她。
“独孤城,你放手!”云绯月气急,一个后肘袭向独孤城。独孤城暗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倾身而上,对着她的动脉一口咬下。
她惊愕地瞪大双眼,体会着血液流失的触感。
头重脚轻间,只听独孤城满足地啧嘴声,云绯月怒极,掏出软剑抵着独孤城的脖子压向墙面,愤恨地咬牙切齿,“独孤城,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得了人血,独孤城神智很快清醒,****着嘴角的血渍,并无半分抱歉,“我中毒了,需要鲜血压制毒性。”
云绯月恨不得在独孤城身上划个几刀,眼下头晕目眩,跌在椅子里满身不悦。
“抱歉。”独孤城在她身旁坐下,递来一杯清茶。
她翻了个白眼,实在看不出独孤城面上哪一部分是在说抱歉,接过茶抿了一口,“独孤城,我虽答应嫁你,但不过权宜之计,你——”
“我明白。”独孤城点头表示理解,倒让她斟酌许久的措辞没了用武之地。
云绯月瞥了岿然不动的独孤城一眼,奇怪道:“你怎么还不走?”
独孤城只好挫败地碰碰鼻子,转身跃入黑暗之中。
疲惫地倒在凌乱的床上,抬手遮住两眼,很快跌入黑暗之中。
谁知,小憩不过片刻,又一群人鱼贯而入。云绯月嗖得睁开双眼,满身不悦地望着破门而入的一群人,当头竟是她的爷爷。
“来人,把云绯月关入地牢,等候发落。”云耀川一声高吼,领军之气尽显。
甩开向她抓来的手,磊落的目光直直对上云耀川,“不知绯月何处得罪了爷爷,要爷爷如此兴师动众?”余光撇过院里一身戎装的将领。
云耀川上下打量,良久,冷哼一声,“伤你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你却非要污蔑盈月,要盈月跟你受同样的苦。这居心,实在叵测。我云家生出你这样的不孝女,实乃我云家家门之不幸。”
听口气,这云耀川对她,是真的失望了。
“爷爷,别怪姐姐。”门外传入一虚弱女声,听来绵软动人。
云绯月换了个方位,勾着冷笑望着夜色。
漆黑的夜色中,云盈月披着一件纯白狐裘,只穿着一件里衣,在一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而来。脚步虚浮,面目惨白,一副风一吹就会倒的病弱模样。
最显眼的要数右手手腕处的伤口,用纱布包着,仍可见狰狞。
“盈月,你不用护着她。”云耀川一阵心疼,接过丫鬟的活,搀着云盈月入内,不忘嘘寒问暖,“你伤势严重,怎不好好休息?”
云绯月抽身事外,嗤之以鼻,但仍不由涌上一股悲戚。
“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云绯月自顾自落座,好笑地看着云盈月。
“你什么意思?”云耀川一拍茶座,怒不可遏,“难道是盈月自己跑到荒僻的后院,给自己划了一刀,然后等死?”
“爷爷,你别这样说姐姐……”云盈月争着澄清,目光真诚。
云绯月冷嗤一声,将手中的茶粗鲁一放,碰撞出清脆声响,“云盈月,你的好心我心领,现在,还请你,还有你们每一个人,都给我出去。”
指尖指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满身怒气的云耀川。
她对这个将军府,已不再抱任何希望。
云盈月脸色一僵,做梦都不想到这云绯月谁都敢得罪,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云耀川戎马一生,连皇帝都会给三分薄面,今日竟在自个小辈手上拂了面子,当下怒火一盛,单手掀翻整个茶座,扬起手掌朝云绯月打去。
眼底剑光一闪,云绯月冷冷扼住袭来的手臂,出口冷厉:“我云绯月是陛下亲封的南宁王妃,云绯月三个字,列入皇室族谱绰绰有余,而你不过是一介武将,竟连皇室之人都敢冒犯,还真是胆大包天,云大将军。”
每吐一字,心就冷一分。
“来人,给我将这个不孝女拿下。”云耀川整张脸拧得面目全非,手一挥,登时有几人上前。他们是军人,只听统帅命令。
眨眼已剑拔弩张,云绯月早做好一搏的准备。
“本王的王妃,岂能任人欺凌?”门外一人径自踏入,如入无人之境。
依旧是那身锦袍,狭长的狐狸眼里倒映着她的面容,一身邪气。
“启禀王爷,只要她云绯月一日未嫁,便生是我云家的人,死是我云家的鬼。”云耀川字字有礼,对这个流传甚广的南宁王,云耀川打心底里看不起。
独孤城上前几步,扯了云绯月往地上一跪,弯了弯腰,笑道:“现在我二人已拜过天地,她是我南宁王的王妃。”
“你!”云耀川没想到独孤城如此无赖,气得一口气梗在后头。
云绯月勾了勾唇,眼底复杂莫名。
“云大将军,我独孤城护短,不是一日两日。今日你要闹,本王就陪你闹到父皇那,求父皇查个一清二楚,定能还二位小姐一个公道。”独孤城随意一坐,挑着眼瞥着云耀川抽动的脸。
“爷爷,别再深究了,盈月不是好好的么。”云盈月勾唇笑笑,整张脸愈发惨白。
“不要让我看见你再接近盈月。”云耀川冷袖一挥,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搀扶着云盈月离开。
云绯月冷眼注视着一切,直到最后一片衣袂消失,她就像是散了架一般,靠在椅背上,说不出的疲惫。
“你怎么回来了?”疲惫地按揉着太阳穴,偶尔抬眸,见独孤城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独孤城不发一言,静静递来一杯清茶。
云绯月接过,自嘲地一笑。独孤城的那双狐狸眼,透露了太多。他和她是一样的,同样体会过众叛亲离的绝望。
约莫静坐了半个时辰,没有人开口,亦没有人离去。气氛不算和谐,却也谈不上尴尬。
下一刻,无名小院又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云绯月递去一个眼神,独孤城会意,迅速掩于一个死角。云绯月勾起一丝冷笑,端坐着等待。
不多时,云盈月踏着婀娜的脚步入内,送来一阵清香。
“南宁王呢?”柔媚的目光审视四周,谨慎不改。
“回去了。”云绯月淡淡道。
云盈月暗松一口气,内力带上未关的门,嘭的一声响,怒意再难压抑,“云绯月,你不该害死锦衣。”
思绪一转,锦衣定是那咬舌自尽的丫鬟,当下冷意更甚,“云盈月,若不是为你顶罪,那丫头不必死。”
“云绯月,怪就怪你自己不是真傻。”云盈月勾唇冷笑,那唇色的艳丽,丝毫不见方才的苍白。
“你什么意思?”云绯月浑身一震,利剑般的目光直锁云盈月。
云盈月一声嗤笑,平白透出一股歇斯底里,“日前,我还像所有被你蒙骗的人一样,以为你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子。但不久前我截到一只信鸽,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大哥,那个擅长行军作战的大哥,竟飞鸽传书向你问计寻策。”
云绯月涌起一股气闷,抬眼欲开口,云盈月却像是看不见她的眼神。
“你还记得你回的纸条上写了什么?”云盈月一阵恍惚,潋滟的唇角勾出嫉妒的弧度,“欲擒故纵。”
一道闪电自脑海劈过,云绯月大力拽住云盈月,焦急道:“你把纸条怎么了?”
苍云虽屹立不倒,但四周小打小闹一直不断。
近来淮雨国更是攻势猛烈,她大哥云家琛镇守东侧边疆,交战淮雨。那时战事初起,淮雨气势高昂,警惕心高,她便回了四个字——欲擒故纵。
云盈月嗤笑地扫了云绯月一眼,每一动牵扯出阵阵清香,语气轻描淡写,“没怎么,不过是将欲擒故纵,改成了乘胜追击罢了。”
惊雷炸响,云绯月低眉错愕。
云盈月对效果十分满意,袖中深藏的匕首闪电而出,径直朝云绯月刺去。云绯月兀地抬头,抬手往腰间一抽,银丝软剑噌的一身出鞘,撞上袭来的匕首,火花四溅。
“你早知道我要杀你?”云盈月不满失利,举刀再次刺来。
云绯月一一化解,目露嘲弄。武将世家出身,会武不奇怪。她从未天真地以为云盈月只是个花架子。
正在云盈月既惊愕又咬牙切齿间,独孤城翩然自死角迈出,二话不说将云绯月带离云盈月的攻击范围,目光嗜血,直锁云盈月。
云盈月浑身一颤,陡生一股要被剥皮拆骨的寒意。
“云绯月你这个贱人,我不会让你好过。”咬牙落下最后的宣言,云盈月怒气冲冲地离去。
心冰凉一片,还未开口,独孤城已揽下活,“我去查查云家琛的情况。”
云绯月感激地点点头,目送独孤城离开,末了,又添上一句,“云家琛,是这个家唯一疼爱我的大哥。”
独孤城脚步一滞,随后大步越走越远。
冷厉的目光射入黑夜,云盈月,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云家琛。因为就在那一瞬,她的心脏一阵绞痛,恨意直上心头。
前世她是特工,临危尚可无惧,如今这情绪,根本不是她的。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必手刃云盈月。”揪着心口低低唤出一句,心脏一缩,疼痛竟奇迹般地停止。
果然,这具身体要背负的,她都躲不掉。
既然如此,从今往后,她就是云绯月,是将军府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