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很快过去,气氛又迎来新的沉默。
“淮然听闻王妃与贵国皇后交好,不知可否为淮然引见一番。”说话彬彬有礼,但那倨傲的神色,分毫不见谦逊。
寂静之中几人各怀心思,目光却不约而同转向云绯月。
独孤城脸色一沉,却隐忍着沉默。
扬起一丝明媚的笑容,云绯月点头弓身,“是绯月的荣幸。”
独孤城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见独孤城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信任,又对独孤城的这一招将计就计心领神会,云绯月心绪飞扬。
江淮然要见云菲无可厚非,因为在任羡死后,独孤珏便交由皇后云菲抚养。
可要见云菲,以江淮然的身份,用得着她引荐?更何况她和云菲关系好?简直天方夜谭。
心思各异,一瞬已到了目的地。
皇宫大内,承欢殿。
皇后云菲斜靠在软榻上,素手微抬,一丫鬟立在不远处,低垂着头为云菲涂着丹蔻。
“那小兔崽子如何?”云菲眼底闪过一丝恶毒。和皇儿争夺王位的人,哪怕年仅六岁亦是仇敌。
那丫鬟手一抖,鲜红的丹蔻离开指甲,在指尖划出一道粗痕。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丫鬟心神俱碎,仓皇跪地求饶,脸上布满祈求,却透出青春的气息。
云菲一甩绣满飞凤的后袍,陡然直起身子,涂满脂粉的脸刻画出岁月的痕迹,被划花的指尖死死按住颤抖的眼角,生怕露出眼角的皱纹。
年复一年,她为夺皇位而操劳献计,利用她皇后的尊贵。到头来,苍老了容颜白了发,再不惹怜惜。
如今,帝位巩固,她再不必惺惺作态,不必压抑自己,催眠自己一定要做个好皇后。
“十一皇子正在后院挑水,已摔倒多次,奴婢早已吩咐下去,并无下人相帮。”丫鬟泫然欲泣,更惹人垂帘。
“嬷嬷!”云菲气急一吼。
不一会儿那丫鬟便被那年迈嬷嬷拖了出去,手段粗暴。
这一切,被恰巧赶来的云绯月和江淮然遇了个正着。
凝眸竖眉,寒气一凛。她曾答应任羡照顾独孤珏,如今看来不能袖手旁观。
“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云绯月推开拦路的人直入。
就算是枕边人,也猜不出帝王的心思。云菲万万料不到,短短一日,独孤于威便放弃了独孤天溟。
转头瞥瞥江淮然,周身已散发出怒意。在死人堆里爬滚的杀意缠裹住云菲,当头一喝:“独孤珏呢?”
云菲被那威严摄的脚下一软,朝云绯月求助。
云绯月装作撇过头去,不看云菲。连对一个六岁小儿都如此狠毒,这云菲,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江淮然从不问第二遍。”江淮然掌风赫赫,直指云菲。
云菲吓得花容失色,涂满丹蔻的指尖指了指一个方向。
云绯月只觉黑影一闪,江淮然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忽略云菲投来的怨愤目光,云绯月冷嗤一声,扔下一句:“独孤珏,我会带走。至于你,好自为之。”就等着迎接江淮然疯狂的报复吧。
“你不可以这样!”母仪天下的威严被藐视,云菲气急。
换上嘲弄的笑容,云绯月嗤之以鼻,“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话音未落,人已跟随江淮然而去。
掠过小桥流水,竹林花田,终于到了云菲所指的后院。
零丁几棵草木,唯有一口荒井夺目,井口长着许多杂草,从石缝中冒出头。一五六岁的男孩,堪堪高过井口,两手正颤颤巍巍地将木桶扔入井中。
衣衫脏乱,全无皇子的尊贵。
噗通一声响,小男孩深吸了一口气,脖子缩入衣内,咬着牙将盛满水的水桶往上提,额头上汗水满布。
不远处,一口大缸赫然在目,缸中的水才至底部。
冷意如**涌,云绯月一步上前,却被江淮然快了一步,抢先抱过已泪光涟涟的独孤珏。
“好叔叔,把珏儿放下,你快走。要是被嬷嬷见了又要打叔叔了。”满眶珍泪打着转,却不落下。
云绯月实在看不下去,杀意骤现,“从现在起,没人敢欺负你。”
熟悉的脸令独孤珏一愣,忙挣脱江淮然的怀抱朝云绯月扑去,扒着她的裙摆哭得昏天暗地,将一系列苦水都倒了出来。
“母后,母后成了河神了……”哭声又持续了许久,“父皇坏,把珏儿交给那个坏女人,坏女人坏,不光欺负珏儿,还欺负帮珏儿的宫女姐姐……”
见江淮然诧异却满含感慨的眼神,云绯月安抚道:“好珏儿,这是你母后的好友,特地来看你的。”
独孤珏揉了揉微红的眼,睁着一双大眼大量。不一会儿,又从云绯月身边扑向江淮然。
“将军叔叔,你是将军叔叔是不是?”两眼冒着星星,独孤珏满脸崇拜,“母后经常提起你,说你是母后一生的挚友。”
江淮然一愣,感慨的眼中流露出一股柔情。
“愿不愿意陪叔叔去逛逛?”扯下坚硬的护甲,江淮然突然抱起独孤珏骑在自己肩头,晃了晃,惹得独孤珏惊叫连连。
云绯月静静地望着,“带他回南宁王府。”
犹疑地望向云绯月,江淮然拧起浓黑的眉毛。
无谓地耸耸肩,云绯月勾起一丝笑容,“让你二人好好叙叙旧。”
江淮然沉默以对,朝暗中打了个手势。本碍于独孤珏在场,不愿让他受惊。可机会难得,她无意的举动正合他的心意。
“皇后那……”江淮然欲言又止。
甩甩手,云绯月悠悠转身,步伐已经迈开,“我会摆平。”
江淮然的那个手势,她看得一清二楚。江淮然果然想通过控制她来威胁独孤城,但眼下看来,定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脚步轻缓,云绯月离了皇宫似闲逛,目光在隐蔽处如刀似剑。
自从她离开皇宫,就有人跟上了她。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
于街道之上缓步而行,专走人群拥挤之处。行了一段时间,云绯月突然一闪身,闪入听风楼。一入听风楼,见晚娘暗中指指酒窖的方向。
云绯月头一点,脚步轻快。
余光之中五六人灵巧入内,双目有神,四处探查,独独没有杀手的杀气。
她恰到好处地让那几人捕捉到红衣的一角,而后熟练地七弯八拐,在那几人的窥视下入了酒窖。
酒坛子摆满了整个酒窖,陈酒佳酿,即使被封存,亦醇香扑鼻。
掀开酒窖中的机关,云绯月浅笑盈盈。走下几节阶梯,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云绯月自然地伸出手去,被来人握住。
“你怎么来了?”顺手牵过几缕碎发把弄起来,云绯月挑了挑眉。
他身上的毒已解,但那药香却不退,无意中成为了她的指引。
独孤城揽过她的腰,牵着她往一条通道走去。云绯月不明所以,目光落在独孤城身后挺立的十个人身上。
藏而不露,个个是把藏锋的剑。
“十个人若对付六个人都对付不了,那真该惭愧至死。”暗笑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被扫过的众人无一不垂下了头。
“我们走。”目光平视,不怒而威的气势澎湃。
云绯月并未反驳,十人对六人,绰绰有余。酒窖传来细微的声响,不可能是江淮然的人弄出来的,那就是独孤城的人。
可惜看不了这场好戏。
笑意划过,云绯月又转头问道:“连勤怎么不在?”那些人身上的气息,和连勤身上的气息很相似,内敛,却不容小觑。
“被我派去父皇那了。”独孤城分神应着,一边在通道旁按来按去,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云绯月好奇道:“你找的什么理由?”
海默尘不缠着独孤城,真是奇迹。
独孤城脸色微微一变,这海默尘海茉语两兄妹,简直是属牛皮糖的,“如厕。”
云绯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不及取笑,眼前微亮,被独孤城牵着走出暗道。
这里,正是南宁王府周边一处宅邸。她时时经过,以为无人居住,没料到是独孤城的宅邸。
独孤城,正在将他的一切呈现在她的面前。
心头一热,云绯月不由迎了上去,撞入那双让人砰然心动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