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死者与他脖子上狰狞的伤口一起消失在火光中，暗红不退。
现在看来，独孤天溟不是为争功，而是借机绊倒独孤城，不惜一把火烧光所有。看来，独孤城还真是遭恨。
“现在怎么办，难道放任不管？”沐风开口道。
即使在死亡面前，仍不掩温润。
冷眼睥睨，云绯月轻哼一声，脚步轻抬，“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再次回到小巷，刮出阵阵弄堂风，寒人心。小巷与初来时并无不同，依然一眼就能看光，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寻了一个隐蔽处靠在墙上，揉揉眉心，有些疲惫。前世她只需手起刀落，拼的是本事，如今斗智斗勇，拼的是一切。
若能选择，她宁愿同独孤城逍遥快活。但很多时候，她们都无从选择。
沐风不看她，却将她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
一个时辰后，当两人尴尬于异样的寂静时，一阵窸窣声传入两耳。
甩去纷烦，勾起狩猎的笑意，云绯月双目直锁弄堂口，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不过多久，一人探头探脑自弄堂口露出头来，找到目标，眼前一亮，而后一道疾风闪过，人已离开了地面。
拎着那人的衣领，将她扔在一个转角，云绯月笑了。可着笑意却让蜷缩的人不寒而栗。
“我什么都不知道！”流浪汉抬头，露出一双透亮的眸。
云绯月失笑，阴翳的心情转好，“我还什么都没问。”
那人惊愕地望着她，再看看她身后的沐风，然后像只乌龟一样缩入了脏兮兮的颈窝。
不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传来，“这里是我的家，但今天我回来时，看见一个人死了，全身都是血，两只眼睛瞪得很大，我吓了一跳，怕别人以为是我杀的人，所以匆匆忙忙逃了，连被子都没拿。”
瞥瞥头指指那脏旧的被子，有懊恼有心疼，却没有对生命的怜惜。
这个人，是个天生的杀手。
“死了人，你却一点都不同情？”清冷中压抑着风暴。
晶亮的杏眼抬起，却又颓然地落下，没有再开口。
“够了。”一直沉默的沐风突然开口，眼底带着云绯月看不懂的光亮。
拉起蜷缩的人，挡在自己身后，沐风的眼中第一次透出坚定。她惊讶，被挡住的人也惊愕不已。
沐风没有理会，拉着那人就要走。
冷血，毫无同情心，向来是那些族人挂在口头的评价，对他的。他不是不关心，不是不在意，只是放在心里，不去开口。
可有朝一日，那些人都死了，死的凄厉。年幼的他独身一人，靠着仅剩的信念，走上复仇的不归路。
“你要不要做杀手？”望着那两人，云绯月淡淡一句。
看那人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假以时日，她会是最厉害的杀手。
古怪地看着她，那人转过头。
“不用再无家可归？”
“当然不用。”
“不用再被人欺负？”
“谁敢欺负你，我灭了他。”假以时日，你自己就可以灭了他们。
看着对面的人眼中一点一点亮起的光芒，远胜过星辰。云绯月一笑，知道那人是接受了自己。
“不行。”沐风第一次干涉别人的事。
“我要去。”不等云绯月开口，那小孩已经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污迹之下，掩不住倾城的面容。
点点头，挑衅地朝沐风递去一眼，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绯月并未急切地问案情，她知道小孩还藏着私。但小孩既然答应跟她走，何愁没有问的时间。
“名字？”小孩显然十分茫然。
沐风强压下心头的暗涌，平定住思绪，浅笑一句：“倾城。”
小孩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扒着沐风的衣袖，笑得灿烂，“倾城是我的名字么？”大眼之中溢满期盼。
沐风一愣，点点头，领着倾城往王府走去。
云绯月笑着跟随在两人之后，看看沐风，再看看小倾城，笑容狡黠若狐狸。不知道沐风知道小倾城的真容后，会不会还是这副面瘫的笑脸？
“爹被坏人杀了，娘跟爹爹一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小孩唯唯诺诺，揉着沐风的袖子，一副认错模样，“其实，我有名字，我叫柳颜。”
沐风古怪地低头看了一眼只到他胸口的人，笑道：“你不想为爹娘报仇么？”
小孩未加思索便回答了问题，“不想，爹娘只想我好好活着。”
话落，小孩眼里居然添了泪花，吸了吸鼻子，隐忍道：“却不在乎我活得好不好。”
云绯月淡淡将两人的话收入耳中，心潮涌动。
柳颜这名字她不陌生，她的父亲柳新，在五年前因造反罪被判五马分尸，全家满门抄斩。她不知道柳颜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你还叫柳颜，不叫倾城。”沐风笑笑，尽量让自己保持温润。
眉心一扭，柳颜这个名字，可不太方便。
正欲开口，小孩已快速上前，焦急间扯住沐风的手，连连摇头，“我喜欢倾城，哥哥不喜欢么？”
若在大户人家，十三四岁早已精通世故，但柳颜长期流浪，习惯在人群中隐藏自己，有时反而孩子心性。
见沐风为难，云绯月别提多高兴。
沐风的温润在一个孩子面前分崩离析，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喜欢。”
小孩开心地在沐风衣服上蹭蹭，蹭出一块污迹。但见小孩先皱起的眉头，有点洁癖的沐风破天荒没责备，反出声安慰，“不用担心，洗洗就好。”
想他也不过二十，却感觉自己已活得太长。
不多时，南宁王府已近在眼前。
似察觉到气氛的低沉，小倾城很快安静下来，牵着沐风的手，乖巧地不像话。
云绯月看得满意，眼里流光不断。
进了王府，云绯月吩咐下人烧了热水，不由分说将小倾城塞入屋子，再送上一套华服。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小倾城又瘦又小。
趁小倾城沐浴之际，云绯月开门见山，“明日我会把小倾城送走。”
“与我何干？”沐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云绯月丝毫不在意，抬首远眺，冷意逼人，“她会不断游走在生死的边缘，渐渐地变冷血，直到杀人如麻。”
沐风终于抬起头，眉心拧起，却见对面的人一副得逞的笑意。
“你在乎她。”遥望远方，云绯月笃定。
她没有告诉沐风，她说的都是事实。明日，她会将小倾城送走，带着自己给她制定的训练计划，不断变强，也不断无情无性。就像当年的她自己。
沐风没有否认，但绝对不会承认，那小女孩的一番话给他的震撼。
“回来了。”短短三个字传来，云绯月便笑了。
腰上缠上一只有力的手臂，云绯月轻轻向后一仰，靠独孤城支撑自己的力量。一日奔波劳累，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独孤城收起一闪而逝的凝重，自然地接过她的重量，就听她浅笑一句，“带回一个徒弟。”
剑眉一挑，并未追问。
百无聊赖，她又抓过独孤城垂落的发丝来玩。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倾城自内迈出。
三人的目光不由被吸引。
洗尽一切污垢的倾城，不落铅华，足以当得倾城二字。弯月眉，杏仁眼，琼鼻红唇，肤如白雪，青丝如瀑，身材有些瘪瘪，却被云绯月精心挑选的浅绿色纱衣遮盖，从头到尾都难以挑剔。
见独孤城露出一丝兴味，云绯月一记手肘袭去。独孤城不避不让，受了一拳，笑意却更真实。
“姐姐，这件衣服很漂亮，你送我了？”扬起大眼，眼里是感激，而不是疑问。
云绯月更为满意，拉着倾城寻了一处坐下。
不满手上的空空荡荡，独孤城一眼望去。一大一小两室清冷，手牵手透出一股和谐。
“还不快过来。”云绯月朝独孤城一瞪。
独孤城无奈地笑笑，却没有反驳。他知道，她是要说正事了。
“小倾城，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洗干净小巷地上的血迹的？”一想到这个，清冷再次回身。倾城却不为所慑。
“看到了。指挥的人穿着华贵，衣面上绣着龙纹。”倾城支撑着下巴努力回忆当时的所见所闻。
云绯月一副果然如此的笃定，同独孤城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在苍云，衣面能绣龙纹的，不是皇帝就是太子。皇帝有那么多人使唤，没闲到要亲自查一桩命案，太子诡计多端，若真是他动的手，就说明独孤天溟已将矛头都对准了独孤城，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云绯月，始终很在意当时云家琛说的话。妖邪天降，不义之财堆积的天下将会覆灭。
云家琛会告知她们，云耀川也可以透露给独孤天溟。而独孤天溟，只要不断将事情往预言之上引，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借刀杀人。
王府突然多出的御林军，久久不出现的独孤于威，足以彰显独孤于威的忌惮。
独孤于威，熟知那预言，并忌惮不已。
“小巷被清洗，线索全无，尸体被烧，只剩下骨灰。”拉起独孤城离开，一边告诉他一日的成果，忽略了那些阻拦和不快。
被留下的倾城不知所措，但沐风却从云绯月的眼中品出了一丝意味深长。
“怎么，那个小姑娘你很在意？”独孤城好奇问道。
“你不在意？那你刚才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横了独孤城一眼，余光瞥向那留下的二人，添道，“不是我在意，是沐风在意。”
带醋的话反令独孤城愉悦，揽着她的腰脚步轻快。
“明日，沐风长带的骨笛肯定看不到了。”挑挑眉，云绯月的步伐亦忍不住轻快。
独孤城一笑，递来一块玉牌。
“怎么在你这儿？”抬眸望入那一双红眸，笑意清闲。
“刘老头给我的。”独孤城无谓地耸耸肩，扫扫远处的两人，“那小姑娘，不是普通人。”
“恩，是我徒弟。”理所当然的话，令独孤城啼笑皆非。
假山绿树的映衬下，相携的两人越走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