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动于不高的屋檐,云绯月突然一凛,两眼似刀。
“出来。”出口冰寒。甩了一个,又来一个。
下方隐蔽处,悠悠然迈出一温吞男子,骨笛敲击手掌,却寂静无声。
目光在她的隐忍中相撞,无人移开。
不远处喧嚣的人群,无一人注意到这方的低沉。但同样的喧嚣,却多了一丝隐寒。有人惨死,人心哪能不松动。
“我无意害你。”沐风松松肩,笑意出自真心。
云绯月秀眉轻蹙,没有开口,她讨厌看不清的人。
见她未质疑却也未相信,温润的眸划过无奈,“也无意害他。”
他的目标,不是独孤城,而是他的父皇。族人一次次入梦,让灭门之仇在他脑海中越刻越深。
默认沐风的跟随,云绯月纵身向前跃去。不过数步,被一人焦急拦住。
“小姐,不好了,大公子有难。”来人气喘吁吁,仰头朝云绯月求救。
冷眸打量那男人,云绯月眉拧得更紧。放眼苍云,称呼她为小姐的,只有云家人。那人口中的大公子,想必定是云家琛。
跃下屋檐,任那人领自己前去。纵是家人,有朝一日亦将沦为相互利用。那感觉,谈不上悲伤,却也令人感慨。
沐风好整以暇跟随在后,对她的作为十分好奇。
一路如走马观花,云绯月注意到,所去方向正是听风楼,与西郊小巷是同一方向。
这个云家琛。云绯月喉头一滞。其实,云家琛完全可以在远离西郊小巷的另一处,可他选择了听风楼,离西郊小巷不过咫尺的听风楼。
忽略瞪眼的晚娘,云绯月径直入雅间。
入眼,云家琛颀长威武的身影,如今瘦了整整一圈。
“今日我来,是谢你当日坦言相告。”坐下,沏了杯茶,递给沐风,又沏了一杯,放在自己跟前。
云家琛笑笑,却藏不住苦涩,“我只值你一炷香的时间。”这一炷香,卖了他们十年兄妹情义。
云绯月抿着杯中的茶不开口,一口后,指尖沾着茶水在桌上划来划去,“今日起,你我兄妹情义尽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方正的脸激动不已,双目直锁桌上的水印,一个兄字不算工整,却深入人心。
她是在告诉他,兄妹之情不会断。
沐风就这样注视着两人的互动,不开口不打扰,宛若一个虚幻的影子。
空间里蔓延着无话可说的沉闷,压迫人心。一炷香一晃而逝,云绯月夺门而出,脊背挺立而冷硬。
云家琛被人监视,因为她。
今日她这番举动,也不过杯水车薪,要打消独孤天溟的疑虑,还得靠云家琛自己。可一旦如此,她们不得不敌对。
暗中与晚娘互通消息,出门又是冷意逼人。独孤天溟,定早已在现场挖掘,速度之快胜过赶去投胎。
才出听风楼,入耳又是一阵喧嚣。
“你给我出去,东西我们不卖。”驱赶声之高亢,恐怕隔条街都能听见。
“不要欺人太甚。”可见隐忍。
“我们欺的不是人,而是妖孽!”一吼引起几多附和。
好奇一眼看去,下一刻却猛的加快速度,朝人群汇集之处跃去,踩着叫嚣的几个乞丐的头顶跃入一家米店,清冷如霜。
身后传来嚎叫和怒骂,云绯月一声冷哼。敢欺负南宁王府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被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府负责采办的刘老头。她曾见过几次,这刘老头为人老实,现在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愧,脸颊通红,瞪着双目却说不出一句话。
拍拍刘老头的肩,一步步走向那盛气凌人的老板。
滔天杀意直锁一人,凌厉到似乎用目光就能杀死他。
那老板扒着柜台两腿哆嗦,唯唯诺诺仰头一句,“你……你是谁?”
云绯月懒得回答,扔去一块碧玉。那老板下意识接过,仔细一番端详,忙惊惧地扑了上来。
“姑娘,您要什么大米?奴才立刻差人给您送去。”话还没说完,一拍额头谄媚道,“瞧我这眼力,姑娘这样的大富大贵之人,定是要最好的。来人,给我挑几担最好的大米,送到姑娘府上。”
那令牌,是他从未见过的幕后老板的专用令牌,迄今为止,他也只见过两次。
“刘老头,这玉牌你拿着,谁敢拦你你亮给谁敢。”冷眸直锁那老板,回转时目光已温吞不少,“下次,让剑辛同来。”
刘老头捧着令牌感谢,揣在兜里还拿双手护着,似乎怕被人偷。
云绯月心上一温,缓步而出。踏至店外,抬头一看,宏记米店,好样的。独孤城花钱养的,就是这一群白眼狼。
独孤城被流言祸害,这些人就过河拆桥。
低调过了头可不好,就像这条街大半都是独孤城的产业,但除了听风楼,这所谓的店老板没人知道幕后老板是独孤城,只认识一块玉牌。
人群在惊愕中自动让开一条路,云绯月穿行而过。
红衣翩跹,清新冷艳,令人看花了眼。
路过那起哄得最开心的几名乞丐,闪电般出手,招招控制好力道,中招之人会痛得蚀骨,却没有多大伤害。
痛号声响彻街道,人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瑟缩起身子。
傲然自人群中穿过,恶魔般压低身子,“每日的施粥,你们就不用去了。就算去了,我见一次打一次。”
扬扬拳头,威慑意味十足。
人群中有一瞬的呆滞,而后响彻的,是更嘹亮的嚎叫。
据她所知,每日的施粥,是许多乞丐赖以生存的方式。但几乎没人知道,那粥棚,是独孤城吩咐听风楼实施的。
他的好心,并未换来一丝好意。日复一日,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在她看来,独孤城实在大度得过分。还好她很小气,她会帮独孤城把欠他的,都要回来。
关于独孤城的谣言传的普天皆知,她不信这其中没有独孤天溟推波助澜。而乞讨之人,向来最好收买。
她心思辽远,不见周遭。
沐风站在人群之外,浅笑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近。那蹁跹的红衣,清冷的气质,即使在人群中也清晰可见。
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同样的问题,迷了心。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将她拖入深渊,双手染血,还是任她逍遥,背弃一切?
这世上,最容易是抉择,最难也是抉择。
云绯月心念时间紧迫,未注意到沐风异样的神色。临走之前瞥了一眼,但沐风却已神色如常。
摇摇头,眼下第一要事是查清失血惨死的真相。
撇开阻碍,转往隐蔽之处藏。两人半隐半现,终于在半柱香后到达了西郊小巷。
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云绯月双拳一握,不该,不该是这样。浑身鲜血尽失,流淌满地,不可能只有这点血腥味。
暗道一声不好,云绯月闪身上前。
放眼望去,连丝暗红都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血腥。小巷中凌乱对着破旧的板车,干裂的竹竿,还有流浪汉恐慌间来不及带走的一条又脏又旧的被褥,散发着异味。
有人清理了现场。
念头一闪,云绯月二话不说往一方向奔去,快若洪水将至。沐风运功轻松在后,似闲庭漫步。
这该死的轻功。云绯月暗咬牙。
冲入放置无人认领的尸体的义庄,冷眼掀开每一块白布,查遍了每一具尸体,仍没找到受害者。
黑眸抬起,义庄外一人拎着酒坛,哼着小曲,满面红光地走来。腰上一个钱袋,鼓鼓囊囊。
一间义庄,能赚钱才有鬼。冷哼一声,如疾风般蹿出,抢过那人的钱袋拎在手中。
“说,最新送来的那具尸体去哪儿了?”晃晃手中的钱袋,威胁道。
那人显现出为难,但看在别人手上的钱袋,丑陋的脸皱成一个歪瓜,立刻妥协点头,“行行行,我告诉你还不行么,那尸体被人带走了,衙门的人送来不久就被带走了。”
“谁?”云绯月不忘追问。
摆摆手,那人随意坐在一截台阶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出尔反尔这种事,我三子做不来。”
见那人要闭未闭的眼,和眼里的狡黠,云绯月冷哼一声,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在那人跟前晃晃。
三子眼前一亮,抬手朝银票扑来。
云绯月冷冷一笑,轻轻一个推搡,三子倒在地上,“哎呦”一声号。直起身时,还是吐露了实情,“为首那人穿衣讲究,一件衣服恐怕够老百姓逍遥一辈子。身后还有一群侍卫,那恭敬……”
不理会三子的滔滔不绝,云绯月将钱袋砸去,银票收回,冷冽一句,“银票,痴心妄想。”
然后又是一轮狂奔。
不得不说,与时间的赛跑,她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