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公子诧异,“飞鸪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种妖物?”
玄尘大师道,“是人是妖谁分得清呢?老衲也是道听途说的。”
“我怀疑无欢曾经遇到过飞鸪,因为受伤,昏迷之前只能在石栏上刻下了鸪字的半边。”
玄尘大师低低念了句佛号,表情很不寻常。
“大师,飞鸪是带来祸患的东西。”
大师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暗市里有个人或许知道。他的名字名叫呈光。”
玄尘大师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了双眼,他的神情仿佛表示着拒绝,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殷公子道了声多谢,轻轻退了出来。
暗市是大夏一个很奇特的存在。首先,它是一个集市,人们卖卖货物的所在,其次,暗市并不像一般的集市那样,开在人群聚集的热闹的城镇中心,暗市远离大夏都城圣天府,它在郊外的一座山谷处,而且只在夜晚开放。关于暗市有许多的传闻,据说能够在暗市进行货物买卖的都不是普通人,更可怕的是在暗市进行交易的货物,都不是寻常的东西。当然了,如果是寻常的东西在寻常的集市上就能买到,就没有必要出现在暗市了。
据说当今五皇子曾经去过暗市。那时五皇子大概十五六岁,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他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暗市的传闻,于是雀跃着想去一睹究竟。五皇子身边肯定是不乏能人的,在有人的指引下,在一个夏天的夜晚,五皇子带着太监到了郊外的山谷。这个山谷,在平时是很荒凉的地方,白天更是无人敢到这里来,有不得不取道经过这里的人,甚至都会自动绕路,不惜多走一段路也不会从这里路过。
而那天晚上,山谷里热闹非凡,与白天的荒凉截然不同,好像是从地底下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人来。当五皇子带着太监走到山谷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身材健硕,满脸胡须,动作粗鲁地拦住五皇子,“这里的规矩,进谷需单独一个人,不可带侍卫,随从,家仆等人。不然,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
五皇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高高在上,从来都只有别人对他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几时听到过这种无礼的语言,受过这么粗鲁的对待。五皇子身边的太监正要发怒,被五皇子制止了,他说,“规矩不可因人而废。既然我来到这里,遵守一下这里的规矩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五皇子留下太监,单独一个人走进了山谷。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山谷里并不太明亮。不仅是夜色浓重,还因为这里的人似乎故意想弄出一种阴暗模糊的氛围来。货物很多,人也很多,每个摊子旁边都点着一盏灯,可是光线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每个老板都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五皇子边走边看,在一个摊子前停住了,他看到一件令他无比震惊的东西。在一个盘子里,放着一颗人头。人头的双眼圆睁,维持着凄厉而恐惧的神情,脖颈处的断口还在往外流血,鲜血呈几条蜿蜒的线,流开时被盘子边缘挡住,汇聚成几个小血洼。
任是谁忽然看到一颗人头,都会吓一跳的,五皇子年纪还小,指着人头问,“这是真的?”
老板躲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袍。老板揪着头发将人头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刚杀的,公子要买吗?”
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猛然就出现在五皇子眼前,那人头脖颈的断口十分平滑,像是用利刃削下来的。
五皇子一愣之后往后退了几步。他最开始是震惊,有些小小的害怕,现在忽然怒从心起。这等大胆的奸徒,杀人之后竟然将人头拿来公然售卖,简直罪不可恕。
“大胆!你可知大夏刑律?杀人是死罪。”
老板并不害怕,喋喋怪笑一声,“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公子可以不买,也不要随意给我定罪。”
“藐视国法,律法,作奸犯科,来人,把这人给我带走!”五皇子大声说。
整个暗市突然安静下来。灯火依旧在照亮,可是似乎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五皇子感觉自己站在人群的中央,所有隐藏在黑暗里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心里惊疑不已,飞快地思考着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还没来得及再次说话,灯火在一刹那间全部熄灭,天地一片黑暗,好像只是弹指一瞬间那么短暂,这时他听见等候在山谷外的太监的声音,“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周围景物斗转星移,原来他已经不在山谷里,而是到了谷外。他急忙向山谷里望去,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儿灯火,也没有一丝人声。仿佛这里只有他和太监两人。此事太蹊跷,五皇子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记起刚才进谷的路,想要再去一探究竟,却不想那条路竟然凭空消失了。五皇子大惊,联想起卖人头的老板,认定这中间必是妖孽作祟,回宫后向皇帝禀告了此事,主张取消暗市,追查杀人卖人头的老板。可是不久后五皇子突然迁出京城,隐居江南,暗市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五皇子探访暗市的经过本属于秘密,在朝廷和民间都没有多少人知晓。可那个指引五皇子到暗市去的神秘之人,与殷公子是旧相识,将此事告知了殷公子。
“是幻术,”殷公子说。
五皇子瞬间从谷内到谷外,进谷的小路突然消失,都是遮蔽人双眼的幻术而已。
“你为何要指引五皇子到暗市去?”殷公子问那个朋友。他认为此事非常蹊跷,在暗市与五皇子背后,似乎还隐隐闪现着一个黑暗的身影,引着五皇子一步一步走向危机四伏的陷阱。而前不久,皇帝就下旨令五皇子迁出京城,京城是权势的中心,离开京城就等于远离了权力,看到这道旨意的人都在纷纷猜测五皇子失宠了。而在此之前,五皇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皇帝甚至有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太子刚愎自用,亲小人,恐怕担负不起这万里江山;这几个儿子里,最像朕的倒是小五了。
在血腥与杀戮的权势之路上,已成为众矢之的的五皇子在各种阴谋的围捕中黯然远离了京城,隐居江南了吧。
这些猜测都埋藏在殷公子心里,他没有向那个朋友说出来。在他看来,即使是朋友,也有一道分明的界限,各人都有秘密,不容得窥探。
月上中天时,殷公子就到了暗市所在的山谷。一眼望去,山谷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声鼎沸。但又如同隔着一条河,是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满脸胡须的男人冒了出来,他身形比一般人高大很多,手持着一柄巨大铁斧,如同一个巨人。他走到殷公子面前,仔细一打量,慌忙行了一礼,“原来是殷公子,请进。”
“需要小人为殷公子开路么?”
“不必了。”
外人,普通人误闯到山谷,如果没有巨人指引开路,是无法进入的。
眼前是一面山壁,殷公子直接朝它走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去,突然之间殷公子就在山壁前消失了。
突破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殷公子已经站在暗市中央。这里的每个摊主都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将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如同一个个黑魆魆的傀儡。
到底谁是呈光呢?
殷公子边走边看。一个柔弱的声音响起来,“客人,买点吧。买点吧。”
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几个白瓷碗,身形瘦小的摊主拿着一把刀割着自己的手腕,一刀下去,手腕上就出现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就汩汩流了出来,摊主用白瓷碗接住,接了小半碗后,就拿刀再割出一条伤口来,换另外一个碗来接。
“公子,买点儿吧。”摊主一边割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哀求,“我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养活,今天还一碗都没有卖出去呢。”
殷公子抬起眼帘,闪电般的目光落在摊主身上,摊主的脸藏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公子买不买啊?为什么盯着我看呢?”
摊主说话的声音特别柔弱,渐渐地变得有气无力。“唉,没力气割了,公子,你就行行好买一碗吧。”
“好。”
摊主顿时兴奋起来,声音瞬间提高,“太好了,谢谢公子。这碗是刚割的,新鲜得很。”
“我不要你的血,不过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在这里找一个叫呈光的人。”
“哦?呈光……”对方的语气忽然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转变,“呈光……”
黑暗中的视线落在殷公子身上,如同大山崩塌瞬间压下来的巨大压迫感涌上殷公子心头,殷公子毫不回避那两道视线,那汹涌过来的力量如浪潮遇到了阻碍,在殷公子身前徘徊不已,突然消失无踪。
“你找呈光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
一块银子扔在桌上。摊主丢下刀,一把抓住银子,另一只手甩动,鲜血飞溅,沾到桌上和白瓷碗上。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
“收摊了,”摊主一一收拾好之后,点燃一只灯笼,吹熄了油灯,“走吧。”
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几乎听不到了。黑暗盖下来,灯笼的光亮在缓慢地移动,仿佛天地间的一缕孤魂。瘦小的人走在前面,“害怕吗?”
殷公子不答。
“你将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殷公子还是沉默。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出了山谷。眼前豁然开朗,似乎穿越了黑暗之国的界限。
“呈光,就住在这里。”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楼,门口挂着两盏灯笼,那人将灯笼提到面前,揭开罩子,轻轻吹出一口气,灯笼熄灭了,在光亮消失的那一刻,那人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