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塔的第二层更冷,长明灯微光寂寂,几支香偶然爆出猩红的火花,殷公子一眼望去,整个人像被定格住了。他看到两块灵位。本来看到灵位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对于死去的亲人,人们都会立个灵位,进行供奉和怀念,可是殷公子看到这两块灵位后,心里的震惊和不可思议是那么强烈,以至于他再也无法保持自己淡定的风度。
他冲到灵位前,盯着上面的字,不是他眼花,也不是出现错觉,一块灵位上明明白白地刻着“小嫣后之灵位”。
小嫣后,已经被灭国的南唐皇后,她姐姐大嫣后去世后,她被立为皇后,三年前,大夏攻打南唐,南唐头像,小嫣后和后主李放被押解到大夏,大夏昭武帝宠爱小嫣后,特地赐给她“嫣国夫人”的名号。
小嫣后就是现今的嫣国夫人。
就是昨日现身于玉泉寺,拜访殷公子的嫣国夫人。
嫣国夫人好端端地活在世界上,这里怎么会出现她的灵位呢?
嫣国夫人倾国倾城的脸仿佛在水面上浮现出来,似乎有一道闪电劈过,殷公子心神震动,石塔第一层的女子雕像,他总感觉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那美丽无双的眉眼,妩媚的笑意,那雕像不正是像极了嫣国夫人吗?
为什么在一座神秘的石塔里,会出现嫣国夫人的雕像和灵位呢?而嫣国夫人奇特的身世,莫名失踪的夫君,在这些事件背后,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黑线交织在一起,向晦暗而未知的远方延伸开去。
这石塔安静的像一座坟墓,殷公子目光再次落到灵位上。除了一块小嫣后的灵位外,另外一块灵位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两块灵位并排放在一起,在香烛缭绕的烟雾里散发出诡异的气息来。
殷公子深吸一口气,耳朵突然捕捉到细不可闻的声响。这声响极轻,仿若只是风吹过了树枝,一般人都不会在意,可是殷公子不是一般人,他敏锐地在中间捕捉到了人的气息。有人来了!
他听见那人进了石塔的第一层,然后踏上楼梯。石塔是个封闭的小小空间,没有躲藏的空间,也没有可遮掩之物。
就在那人踏上最后一级楼梯之时,长明灯和香烛熄灭,殷公子出手了。强大的精神力制造的幻术重新塑造了一个新的空间,石塔的第二层,在被幻术蒙蔽的眼里,这里空空如也,只是一间破旧的石屋,什么都没有。
那人好像以轻不可闻的声音惊叹了一声,他双手一挥,似乎点燃了一篷火,又似乎往火焰上撒落了一把粉末,黑暗褪去,长明灯和香烛重新点燃,幻术消失,一切真相大白。
那人举着一只明亮的火折子,在火光下微微笑,“又见面了。”
正是叶桑田。
殷公子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叶桑田号称能变化成任何他想变化的人,当然在幻术上的造诣也深不可测,因此也才能迅速地看破殷公子的幻术。
“幸会。”殷公子说,他并没有因为幻术被叶桑田破了而感到恼怒。对于这样的对手,除了警惕之外还有一份尊重。
“棋逢对手。”叶桑田说,“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
他的话一语双关。
“小嫣后之灵位。”
看到那两块灵位时,叶桑田皱眉,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小嫣后不是好好地活着么?难道是她的仇家深恨她,于是给她在这里了立了这个灵位?”
“你慢慢想,”殷公子淡淡地道,“告辞。”
叶桑田拦住了他,“殷公子不好奇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么?”
“不好奇。”殷公子断然说。
“哦?我在逼问菜农王七时,知道了这个地方。王七说他接到组织的命令,在这里带走两个受伤的人,一个就是无欢大师,另外一个是曹贵妃的宫女。我怀疑这里就是青衣会的一个据点。我没有将王七的话全部告诉你,当然我也不可能全部告诉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真是佩服佩服。”
叶桑田笑了一声,他笑的时候眉毛高高挑起,有着青涩少年跳脱俏皮的味道。真是难以将他和那些传闻联系在一起。
“你不用佩服我,相反,我倒很佩服你。”殷公子说。
“好说好说。”叶桑田又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这嫣国夫人身上真是迷雾重重。曹贵妃说嫣国夫人是个妖物,她还说了一句话,我先前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你可以知道。”
“你现在也可以不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殷公子说。
“可是我现在很想告诉你,”叶桑田脸上露出一种天真无邪的表情来,“你是在怪我对你隐瞒这些事?”
殷公子默然,好一会儿才说,“我们根本不认识,哪里谈得上你说的那些。”
“我们已经见过两次,就是认识了。”叶桑田自来熟地套近乎。他这个样子完全出乎意料,要说他就是令皇帝都害怕的人,谁又相信呢?
“曹贵妃还说,嫣国夫人是个妖物,根本不会受伤。”
听到这句话,殷公子如远山青峰的眉骤然聚在了一起。他想起昨天在玉泉寺后山的情形,嫣国夫人青碧色的衣衫上沾满血迹。血迹是真的,可是那个场景却又像假的。一切都太巧合。好像是故意安排的一出戏,唱给入局的人听。
“你好像想起了什么?”叶桑田说,“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殷公子不想说出深蕤的事,他下了楼梯,自顾走出石塔,忍不住回头一望,那像嫣国夫人的雕像仍是笑意盈盈,美丽妩媚。
叶桑田跟随在殷公子身后,忽然听到殷公子问,“这里是青衣会的据点?”
“很有可能。青衣会势力庞大,无所不在,几十年前在与朝廷的战争中,青衣会根本没有被消灭,而是自己退走了,青衣会保存了大部分的力量。”
殷公子的眼眸再度如夜色般深沉。这座庭院的主人,曾经是他的好友。那人死去后,这里就变成了荒凉的废墟,只是怎么会变成青衣会的据点呢?
“告辞。”殷公子如飞鸟跃起,消失在墨染的夜色中。
玉泉寺的清晨有细细的雾,殷公子走到无欢大师的禅房外,小和尚行了一礼。
“大师还未醒来吗?”
“是的,不过方丈说师叔比昨天好多了,基本脱离危险了。过了这几天,应该就可以醒了。”
殷公子朝房里望了一眼,无欢大师沉睡的面容如清晨的天色一样苍白,只是平静和安详了很多。
殷公子落下眼帘,收回视线。
浮影寺。殷公子求见玄尘大师,很快就得到了回复。玄尘大师清瘦,沧桑的面容上却有种出尘的气质。
殷公子告知了无欢大师的伤势,玄尘大师低低念了句佛号。
“大师可知飞古二字是什么意思?”
“飞古?”
“对。”
玄尘大师闭上双眼,片刻后睁开,“公子这个问题,可是与无欢师侄有关?”
殷公子肯定地点头。
却并未将昨夜在庭院的所见所闻告知玄尘大师。
“飞古……”玄尘大师喃喃道,“老衲在西行途中,曾经听人提起,在西边的某个小国,有一种叫飞鸪的动物,据说飞鸪是一种妖物,不老不死,以人的欲望为食。”
本来殷公子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情,再也没想到能够弄清飞古这两个字的含义。也许刻在石栏上的字就是飞鸪,来不及写下去,所以变成了飞古。殷公子这么猜测,当下迫不及待地问,“飞鸪是不老不死的妖物?世上有不老不死的生物吗?”
“公子这个问题可问倒老衲了。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态,就像春去冬来,草木枯荣一样,如果有不老不死,那肯定就是妖物了。”
“飞鸪生在西边小国,那它曾经在大夏出现过吗?”
玄尘大师细细思量一番,神情中充满顾虑。
殷公子心细如发,玄尘大师的神情让他感到疑惑,“关于飞鸪,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超出于常态之外的,就必是妖异。公子刚才提到飞鸪,老衲有种不好的预感。老衲西行时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位青年突然身患重病,很快就将要死去,但他舍不得抛下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于是就去求助当地一位很有名的法师。法师问他想得到什么,他说希望自己长命百岁。法师说可以,但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你愿意么?他同意了。法师将他领到一间房里,然后,他就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时,法师说已经为他施法,他将实现自己的心愿,长命百岁。”
“然后呢?”
“然后……这个人的疾病不药而愈,他很开心,上未婚妻家里提亲,定下了嫁娶的日子。就在成亲的那天,他不小心撞到了头,血流不止,就在家人请了大夫给医治的时候,他头上的伤口莫名其妙地愈合了,根本没有什么伤口,好像刚才撞到头只是一场梦。家人都很惊异。成亲时青年多喝了点就醉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而他未婚妻的家人正拿着一把刀,向他走来。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叫未婚妻的名字,未婚妻从门外走进来,哭着说请他忍耐一下。然后,那把刀就刺在他胳膊上,鲜血流了出来,但神奇的是,伤口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竟然在慢慢缩小,最后愈合了。是妖孽!他听到叫骂声。未婚妻家人逼问他,可是他根本无法说出原因来。在这过程中,刀子不断地刺在他身上,胳膊,大腿,胸口,肚腹,背部,不管刺在什么地方,伤口有多深,总是会慢慢愈合。这就是酷刑,他完全能感觉到刀刺入的痛苦,可是他死不了。即使刺中心脏,他也能慢慢活过来。他被关押起来,而那些人为了验证,将他当成了任由屠宰的羔羊。到最后甚至变成了那些人的一种娱乐,他们大笑着在他身上割出一个又一个伤口,甚至比赛谁割出的伤口愈合得快。他如同生活在地狱里,在巨大的痛苦中,他期望自己能够死去,摆脱这种无边无际的痛苦,可是他死不了……”
玄尘大师垂下眼,不忍再谈论这种苦难。
“真是悲惨。可是这个故事跟飞鸪有什么关系?”
玄尘大师道,“那个法师的名字,就叫飞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