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整洁，主人应该是一个很爱干净，很有条理的人。这是殷公子走进小楼后的第一印象。
特别安静，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殷公子的视线落到那个方向，一个瘦弱的青年从门后走出来。
“请坐。”青年说。
“多谢。”
“这里久无人来了。”
“我要找一个叫呈光的人。”
“哦？”青年抬起眼帘来，一缕笑意出现在脸上，“呈光么……我就是。”
殷公子微微吃惊。这个瘦弱而苍白的青年看上去就十八九岁的样子，除了有一双温柔的大眼睛，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且他神情青涩，似乎面对陌生人还有些紧张和不安。他就是呈光?
“我就是呈光。”青年似乎能读懂殷公子心中所想。
殷公子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飞古……你可知道？”
青年猛然抬起头来。
原来他真的还知道啊！殷公子这么想。
“听说飞古是一种妖物……”殷公子继续挑起话头。
呈光笑了一下，他有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笑起来时嘴角略向下，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殷公子不明白他的笑意表示什么，诚恳地道，“我的一个朋友受伤至今昏迷未醒，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如果你知道什么，还请告知。”
“是我弟弟带你到这儿来的。”呈光说。
“你弟弟？”
“对，你在暗市见过他了。”
原来是那个割手腕的少年啊。
“既然我弟弟愿意带你到这里来，那表示他想帮你。”
殷公子挑眉，“哦？”
“我弟弟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他完成。”呈光轻轻点头，殷公子道，“你可知，飞古是什么？”
“……据说在遥远的西边，有一种鸟叫飞鸪。它浑身漆黑，只有眼睛是红色的。飞鸪寿命很长，被当地人叫做不死鸟。”“不死鸟？”
“对，飞鸪不老不死，在人类眼里就成了妖物。”
“可是，人类也想得到这种力量，是吗？”
呈光笑了一笑，“是啊，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后来，有一个人得到了飞鸪的力量。可是，他也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
“是什么样的代价？”
呈光突然沉默不语。
“那个不老不死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殷公子又轻咳一声，“得到飞鸪不老不死力量的只有那一个人吗？还是有许多人？你说飞鸪诞生于西边，那大夏国，还有更遥远的南边，曾有过飞鸪的足迹吗？”
呈光看了殷公子一眼，他眼神里包含的情绪十分复杂。
殷公子觉得他有话要说，可是他却闭上了双眼。他的身体纹丝不动，面容沉静，似乎进入了梦乡。殷公子虽然感觉奇怪，却依旧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少年睁开了双眼。
“我弟弟说，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告诉你。”
为什么呈光如此听从他弟弟？殷公子这样想。
“西边那些小国，非常崇敬强大的力量，却又对这种力量异常害怕。一旦发现妖异，他们就用尽各种手段消除之……后来，当西边无法再待下去时，他就启程前往遥远的东方和南方。在南方，他遇到过一个人。那是一个小姑娘，家住在江南的一所大宅子里。某一天夜里，他赶了很久的路，觉得累了，坐在大宅子后门的一棵树下歇息时，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哭泣声。声音是从门里传出来的，是个女孩的声音，很轻，可是在那么安静的夜里却很是清晰，而且哭泣的人似乎有着很多的伤心事，以至于他听到这哭声，勾起了很多早已尘封的回忆，开始忍不住叹息。
他在大树下坐了很久，门里的那人也哭了很久。最后他终于轻轻说了一句，“别哭了。”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可是她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再度哭起来。而且哭的比刚才更加伤心和悲痛。
这么年轻的女孩，又有什么伤心的事呢？他这么想。
“我是一个路过的人，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偶尔听见了你在哭，你能告诉我，你有什么伤心事么？”他说。
“如果你是一个陌生人，我就能告诉你。”女孩说。
他坐在门外，女孩在门内，隔着一扇门，在幽幽的月光下，女孩说起了她的事。
她出生在江南一个富贵之家，父亲是朝廷重臣，母亲温柔贤淑，双亲对她非常宠爱，她还有一个妹妹，比她小两岁，姐妹之间的感情也特别好。按理说，她应该十分幸福和快乐。
而且她十五岁时就已经成为了江南的第一美人，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样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无数的青年才俊为她倾倒，连国主都对她的父亲说，等到她满十八岁，就会娶她为妃。
可是，就在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她进宫觐见国主时，喝下了一种毒酒，当她昏迷一个月之后醒来时，毒酒毁坏了少女美丽的容貌，白皙如玉的皮肤布满紫斑，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丑陋的怪物。
她摔碎了房里的镜子，不敢接受那个丑八怪就是自己。
父母抹着泪说一定会找到名医，让她恢复以前的美貌。
她也对自己说，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可是她躲在家里再也不想出去见人。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突然有一天，她躲在窗子下听到外面的丫鬟说，国主已经下聘，要纳她的妹妹为皇后。
她如同被雷击中，无法动弹。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她跑去质问双亲，才知道在这三年中，她的小妹妹已经取代她成为了江南的第一美人；以前国主曾经对她的父亲说在她十八岁时就娶她为妻，可是父亲出于某种目的，谎称她久病无法痊愈，将妹妹的画像献给了国主，国主一见倾心，于是与妹妹成亲。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以前他们都喜欢她，爱慕她，可是现在她变得如此丑陋，他们就放弃了她，看不起她，践踏她。
她绝望，控制不住地哭泣，她开始恨，恨妹妹，都是因为要陪她玩耍才致使她跌倒；她也恨父亲，恨国主，最后，她恨自己，厌世，想一死了之。今晚，她就准备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吊死自己，在死之前，她又想起了这些事，于是忍不住哭泣起来。
他听完这个故事，重重地叹息。
“我实在不明白，有些人追求永恒的生命，妄想永生不死，而有些人又追逐死亡，想要快点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是因为你没尝过那些苦楚，像我这样，活着就是受罪，在绝望中无助地挣扎，死了倒是解脱。”她说。
她的话竟然又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美丽的容貌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打开后门，走了出来。在月光下，他看见了她的脸。
“这样的我，难道不是和怪物一样吗？”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她特别丑陋。可是她伤心欲绝，说下个月她的妹妹就要嫁给国主，将要过上快乐的生活，而这些本该是她拥有的。
她拿起绳子，挂在大树上，打了个结，慢慢地站上板凳，“这些痛苦将再也不能困扰我了。”
“等等！”他忽然说，“也许我可以帮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也许看她可怜；也许这是个寂寞的夜晚，在他漂泊的旅途中，她是第一个和他说了这么多话的人。
“你怎么帮我？”
他点点头，“如果我有办法可以使你变得美丽，可是你要付出代价。你愿意吗？”
她一听到能够恢复美丽，欣喜若狂，根本不在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暗自摇头，提醒她，如果美丽带来的后果是失去亲人，失去爱情，失去自由，生不如死，你还愿意吗？
她说，“我现在就是生不如死，难道还有比这更坏的处境吗？痛苦和绝望已经吞噬了我的心，我只能吊死自己，结束这悲惨的命运。”
“故事里的这个姑娘，也得到了飞鸪的力量。”殷公子说，“可飞鸪是让人变得不老不死，也能使人由丑陋变为美丽吗？”
“飞鸪是一种妖物，它的力量来自于人类的欲望。它能实现人类的各种愿望。”
“故事里的姑娘名字叫什么？”
“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我本来只是一个过路人，偶尔遇见了她，”呈光说，“不过，她似乎说过她姓嫣。”
殷公子的眼神变得如大海一样幽深。在蛛丝马迹的背后，他似乎窥见了光亮。
江南嫣家，有两个美丽的女儿，嫣蔷和嫣薇，先后嫁给了南唐国主李放为妻。
玉泉寺后山小嫣后说她手臂受伤，洒下大量的鲜血，可是殷公子和无欢大师根本没看到伤口。
在曹贵妃和小嫣后的斗争中，曹贵妃认为小嫣后是妖物，不会受伤。
抽丝剥茧，看似无关的事情一一串联，拼图大致的轮廓显现出来。
可是……殷公子一挑眉。故事中的少女是姐姐，是大嫣后，
在妹妹嫁给国主的前一个月，她神奇地变得美丽，于是国主履行了自己的誓言，娶了她。
可是在南唐宫廷里，几年后大嫣后怀孕，小嫣后进宫看望姐姐，她的美貌吸引了李放，二人迅速热恋，大嫣后知道此事后，怒急攻心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李放接着娶了小嫣后，大夏攻打南唐，南唐兵败，李放和小嫣后被俘，来到大夏。
故事里伤心的少女，大嫣后就那么死去了吗？
而昨夜他到过的石塔里，赫然供奉着“小嫣后之灵位”。
死去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如今活着的那位，大夏的嫣国夫人到底是大嫣后还是小嫣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