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认得这个?我逼问王七,竟然意外地发现王七是青衣会的人。这铁牌,就是我在他身上发现的。”
“这铁牌就是青衣会的标识?前朝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青衣会,势力之庞大令人震惊,据说当时青衣会的野心已经无法遏制,妄图覆灭朝廷,取而代之。朝廷派兵剿灭,各有胜负,双方僵持不下时,青衣会忽然败走,销声匿迹。神秘地出现,神秘地消失了。”
“这个王七是青衣会的一个小角色,他说昨晚组织里送来这两个受伤的人,交由他,于是他就将人放在了菜地里,今早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到衙门里报了案。”
“和尚是被青衣会所伤?”殷公子脸上现出深思的神情,“可是这个组织已经绝迹多年,为什么突然又出现了,做下这些事呢?”
“和无欢大师同时受伤的小娘子是曹贵妃宫里的人,已经失踪多日,我奉了贵妃的命令出来寻找,没想到今早她被发现受伤倒在这油菜地里,我最早赶到,但她伤重已经说不出话来。”叶桑田道。
“原来是曹贵妃将你送监狱里放了出来。”
曹贵妃曾经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先皇后仙逝后,圣上并未再立皇后,曹贵妃独揽后宫大权,虽然没有皇后名义,但实际上地位和权势与皇后差不多。后来,嫣国夫人受到圣上宠爱,曹贵妃的低位大不如前。
“曹贵妃与嫣国夫人一向不和。在曹贵妃眼里,嫣国夫人是个妖物。”
“那就是说,曹贵妃派人监视着嫣国夫人,和尚发现了,于是跟踪了那位小娘子,遭遇到一些事,同时受伤晕迷在菜地里。”
“不过,妖物?”殷公子重复一遍,感觉不可思议。
“嫣国夫人得圣上宠爱,宫里的其他女人看她不顺眼,认为她是祸国妖物。”
嫣国夫人美丽无双,自古以来都有美人是狐狸精,是妖孽的说法,并不奇怪,可是殷公子摇头,他直觉地认为并不是这么简单。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叶桑田说,他忽然欺身过来,手里握着一支折断的油菜花枝,柔弱的花枝在他手里被灌注了强大的力量,变得如锋利的宝剑一般坚不可摧,就向殷公子疾刺过来。
殷公子沉着冷静,淡淡地站着,锋利的剑气突然在他眼睛处停下,殷公子连眼睫毛都没有丝毫颤动,叶桑田哈哈一笑,一挥手,油菜花枝在空中粉碎,飘飘扬扬地洒下来,他就在这粉末里掠出几丈远,等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之后,他的笑声仿佛还荡漾在空气中。
昨天无欢大师送嫣国夫人回府,曹贵妃的宫女监视着嫣国夫人,无欢大师和宫女受伤,被交由青衣会的王七。
无欢大师衣袖上的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在此之前,无欢大师还到过另外一个地方,他是在那里受的伤,因此衣袖上沾染了深蕤的香气。
殷公子怀着这样的猜测,决定去一趟嫣国夫人府。
嫣国夫人府坐落在大夏都城圣天府朱雀路一条深深的巷子里,府邸并不大,与宫中的重重奢侈华贵比起来,这里相对来说就低调朴素多了,但仍然超出一般普通人家许多。
嫣国夫人听闻殷公子来访,特意等候在二门迎接。转过照壁后,嫣国夫人娇柔得动人心魄的声音响起来,“公子大驾光临,是妾身的荣幸。”
“夫人太客气了。”
嫣国夫人突然咯咯一笑,“公子是否觉得妾身这座府邸很简陋?”
“有夫人这样仙女似的人物居住在此,就是蓬莱仙境。哪里谈得上简陋?”
“公子真会说话。”太阳西斜,红霞映在嫣国夫人脸上,如涂上一层艳丽的胭脂。
——她夫君闲散侯李放莫名其妙失踪,她昨天在玉泉寺那么悲伤,今天的心情看上去却特别好。
说起来,这座府邸的名字应该叫做闲散侯府,因为当今圣上赐给南唐后主李放的封号就是闲散侯,可是偏偏叫做嫣国夫人府,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圣上对嫣国夫人的宠爱以及对李放的贬低和无视。
在这么压抑而屈辱的境地里活着,如果李放真的是自己逃走了,那也算获得了自由吧。
进入偏厅坐下,“夫人今天的气色特别好,是否有什么喜事?”殷公子观察入微。
嫣国夫人嫣然一笑,“公子猜对了,我失踪的夫君突然寄了一封信回来,说前些日在外散心,过段日子就将回来。”
诧异的情绪在殷公子心里浮现起来,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夫人之前说侯爷是在自己书房里突然消失的,院子里值夜的小厮也没有发现侯爷出来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侯爷去了哪里?是怎么出去的?”
嫣国夫人美丽的双眼深深地看着殷公子,嘴角出现一抹幽怨而无奈的笑,“这些我也曾怀疑过,可是只要侯爷安然无恙,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闲散侯李放莫名其妙地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寄信回来,整件事都透着怪异。而嫣国夫人的说辞并不能解释这一切,反倒像是在遮遮掩掩。嫣国夫人和闲散侯李放,仿佛隐藏着许多的秘密。
殷公子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女人。
嫣国夫人歉然地笑,柔声道,“我处境艰难,本不想背负着污名再活下去,可是身不由己。国破家亡,沦为玩物,我就像牢笼里的鸟儿一样,为了逗人开心的,而我自己,早已忘记什么是开心了。”
她说的万分凄恻。
在玉泉寺初见她时,殷公子并未被她的柔弱打动,因为他一向是冷眼看世间的。而嫣国夫人虽然锦衣玉食,受皇帝宠爱,可是在她心里,仿佛这些都是挣不开的枷锁,她好像特别悲观,一再哀怜自己的处境,殷公子想起她的遭遇,也不由得生出一分恻隐之心。
“夫人不要这么想,也不要被悲哀的情绪缠绕。既然活着,那总是还有活下去的理由的。”
“活下去的理由么……”她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人人都羡慕,期望有一张美丽的脸,可是带来的只是灾祸。如果当初不是这张脸……”
殷公子察觉到她的话里藏着深深的悔恨和厌倦。
古往今来,美丽的女子都是争抢的对象,也许她是厌倦了作为玩物吧。
殷公子想。
“侯爷失踪的事,还请殷公子守口如瓶。”她站起来恭敬地行礼。
殷公子并不受她的礼,侧身,“既然侯爷有消息了,那么夫人也可以放心了。昨晚无欢大师送夫人回府之后,可曾在府里逗留?”
“无欢大师?”嫣国夫人想了一想,“大师只送了我到府门口就离开了。公子这么问,难道大师昨晚没回玉泉寺?”
殷公子低下头,“只是问一问,告辞了。”
他起身与嫣国夫人作别离开。天已黑,青青远山变成黑乎乎的影子,殷公子想起无欢大师袖底的香味,在圣天府栽种深蕤的地方不超过三个。
殷公子踏上层层石阶,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之中似乎激荡开去,惊醒了黑暗中沉睡的生物。这是一个废弃的庭院,庭院的主人在很久之前就死去,而殷公子恰恰与庭院的主人是好友,恰恰知道这所庭院里就栽种着深蕤。
殷公子的身影如飞鸟一般飞越重重瓦檐,来到了最后一座院落。这里原本是一个隐秘的所在,因为庭院的主人生前大隐隐于市,从来不叫外人知道他的行踪和住所,因此在外人看来这里就是一座普通的庭院,可实际上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富可敌国的富豪,这里曾经埋藏着许多秘密。
殷公子沿着熟悉的小路进了一座凉亭,凉亭已经破旧,可是四周隐隐散发出一阵清淡的香味。这种香味不是寻常花草的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会深深记住,再也不忘。
火折子响起篷的声音,照亮了一方天地。几株像兰花却又不是兰花的植物落入眼中,细长的茎叶,叶尖是浓重的深红色,如凝聚了一汪鲜血,逐渐往下颜色就变浅,根部是淡淡的浅红,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香味。这就是深蕤了。深蕤颜色特别,香味也特别,世上少有,因此殷公子在无欢大师袖底闻到那种奇怪的香味后,立刻就想到了深蕤。
深蕤茎叶坍塌,有着被踩踏的痕迹。殷公子弯下腰细细查看,茎叶折断,倾覆于泥土里,倒塌的痕迹蜿蜒向前,一直延伸到一处石栏处。殷公子细长的手指在石栏上缓缓滑过,感觉到几处粗糙的凹凸不平。火光照耀下去,原本平滑的石栏上似乎被人刻过,仔细分辨,发现是飞古两个字。
飞古?
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两个字歪歪斜斜,似乎刻字的人在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下,无欢大师曾经来过这里,刻下了这两个字吗?
殷公子的眼睛像这夜色一般深沉幽暗。他的手指贴着刻字的地方滑过,手指移开,那两个字已经不复存在。
哪里是什么?
似乎有火焰亮了一下。殷公子扑向庭院的西北角。
一座石塔如黑色野兽矗立着。
这座石塔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他记得以前来这里时,从来没见过这座石塔。
石塔有两层,是由白色石块砌成的,破旧的外墙上爬满了蔓藤,裂开很多条黑色的缝隙来。
殷公子从小门里走了进去。一种奇特的感觉在他心里涌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这座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石塔。塔里竟然点着两盏长明灯,火光黯淡,凭借着微弱的光芒望过去,中央是一座神像,雕刻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发髻高耸,裙裾飞扬,笑意盈盈。
这女子的面容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殷公子感到那雕像的眼睛像活了一样,正在注视着他,长明灯的火焰像蛇一般扭曲闪动,一闪之后,他猛地一抬头,再次看去,那雕像的女子竟然是满面怒容。
难道这雕像是真人,会不断变化面容和神情?殷公子想到这一点,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
可手指触摸到雕像,分明是镀了一层金粉的泥胎而已。殷公子满腹狐疑,向第二层楼梯走去,当他再次回头时,那雕像女子已然是笑意满面,十分妩媚,仿佛刚才只是殷公子看花了眼。
废弃无人的庭院,来历不明的石塔,如真人一样的雕像,令人不由得发抖的瑟瑟寒意,在这样的诡谲和晦暗中殷公子怀着万分疑惑的心情走上了第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