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公子回到玉泉寺,没看到无欢大师,拉住一个小和尚问,小和尚回答,无欢师叔从昨天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
殷公子眼前浮现出嫣国夫人倾国倾城的面容,昨天无欢大师送嫣国夫人回府后,就一直没回玉泉寺?他去了哪里?
他深知多年好友的脾气,既然说了今天在玉泉寺相见,无欢大师就不会失约,即使临时有事,也会事先派人告知。
“小僧在嫣国夫人脸上,看出了不祥的预兆。”无欢大师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殷公子坐在竹榻上,独自面对着棋盘。阳光照射在血玉棋子上,里面隐隐可见血红的细丝,如果盯着久看,那些细丝仿佛活了一样,在轻轻扭动,似要争涌而出。
据说血玉是从千年骷髅的嘴里取出的,吸取千年阴气,最容易招来妖物鬼怪。殷公子倒是不怕,不过这真不是什么祥和的东西啊。
午后,小和尚匆匆跑来,“殷公子,有无欢师叔的消息了。
“他在哪里?”
“衙门把师叔送回来的,师叔昏迷不醒,似乎是受伤了。我师父正在给师叔诊治。”
四月的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气息,可是殷公子的心如浸入冰窟。
无欢大师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双目紧闭。玄戒大师连续扎了十几根银针下去,仍是毫无反应。
“他内脏受了重击,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玄戒大师说,“他可能会醒来,也可能不会醒了。”
“他不曾习武,也没有幻术之力,谁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送他回来的捕快小哥还在外面,殷公子可以亲自去问他。”
“是这样的,”皂衣的捕快小哥看起来才十几岁,可是口齿伶俐,“今天一清早,忽然有人老农来衙门报案,说他的地里躺着两个人,他过去一看,那两人身上有血,怎么叫都不醒。他慌了就报到衙门了。我们派人过去一看,一个和尚,一个女人,都受了伤。有一个人忽然说,这不是玉泉寺的无欢大师吗?怎么会受伤了躺在这里?无欢大师是佛学高僧,我们心想这事大了,将大师和那个女子移出了抬回衙门,无欢大师受伤太重,我们没办法,告知玉泉寺后,我们就将大师送了回来。”
“他躺在菜地里?哪里的菜地?”
“西城外走出2里,有一大片的油菜花地,就是在那儿发现无欢大师的。”
“那个女子呢?可查出她是什么人了吗?”
“还没有。那女子受伤更重,身上都是鲜血,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小哥摇头。
“菜地里踩的乱七八糟,都是脚印,看样子好像发生过争执和打斗。受害者都昏迷着,无法说话。我们猜想,那女子会不会和大师是认识的,可是大师和一个女子浑身是血躺在菜地里,肯定会引来一些多嘴多舌之人的臆测……”
殷公子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说,“大师也送回来了,我也该回衙门了。有事的话可以到衙门找我,我叫胡二。走了走了。”他一溜烟地跑了。
玄戒大师也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殷公子和躺在床上的无欢大师。
殷公子目光一闪,瞥见大师衣襟,衣襟下摆沾着几处油菜花的黄色花粉。
油菜花三月开,四月依然是凋零。可为了迎合宫中贵人吟咏和观赏的乐趣,不少人在花苗初期就用一种棚子似的东西将花苗罩起来,减少花苗与温暖的阳光的接触,花苗就会生长得缓慢,一直拖到四月开花。
可是殷公子无意间嗅到一种很轻很轻的香味。
他抬起大师手臂,那味道就是从袖口散发出来的,似有若无,可是殷公子捕捉到了。
这是一种叫深蕤的植物的香气。世人可能都不知道深蕤是何物,对各种冷僻植物感兴趣的殷公子却知道深蕤很少见,也不容易存活。需要精心培育。据他所知,圣天府的土质适合栽种深蕤的地方不到三个。
深蕤的香味怎么会出现在大师衣服上呢?
——殷公子脸上出现了这样的表情。
殷公子出了玉泉寺,先到衙门。班头杨铜认得殷公子,听闻来意,忙领公子去看了那个受伤女子。
“是一个叫王七的菜农发现的,王七祖上三代都是菜农,没什么嫌弃。那女子伤在心口,伤口很大很深,血肉模糊,仿佛是被什么猛兽给抓的。我就奇怪啊,这什么猛兽能抓出这样深的伤口?我在圣天府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凶兽出没……大夫来看过了,用了点药,还没醒,看着是活不长了。公子想问话的话,怕是不能了。”
“查出身份了吗?”
“还没有。最奇怪的是,她身上一样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就这身衣服,看起来挺贵,一般人穿不起。”
告辞后殷公子赶到西城的油菜花地。地里一片狼藉,花朵凌乱,报案的菜农叫王七正在唉声叹气,菜花地毁了,他今年的收成没着落了。冷不防一个人递过来二两银子,王七一看是个长相很俊的青衣公子,那气度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公子,这个……”王七呐呐地。
“今早有两个人躺在你这菜地里,你详细告诉我,这钱就是你的。”
王七双眼放光,将钱塞进衣袋,将今早如何发现两人,两人躺在哪里,去衙门报案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那受伤的两人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没有,没有,那两人都昏迷着。我看那小娘子比和尚伤的更重,小娘子身上都是血,可惜啊,小娘子长得挺漂亮,那身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能穿的起的。”
“小娘子有什么特征?”
“特征?”王七直摇头,“没,就是长得挺漂亮的,那双手啊白嫩得很,是从不干活的……”
“你还看了她的手?”
王七讪笑,“……只是看看而已,那和尚手里我也看了,什么都没有。”
“你搜过他们两人的身了吧,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殷公子瞪着他。
“冤枉啊,公子,我只是好奇,就检查了一下……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当时还纳闷,这两人出门都不带个钱袋吗?”
“和尚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那和尚简直是一穷二白。唉!”
王七在殷公子的目光下躲躲闪闪的,终于忍不住问,“公子是衙门的人?”
“我不是衙门的,不过,我看出你在说谎。”
王七全身一抖,“公子您说笑了。”
“我没有时间跟你说笑。”殷公子目光灼灼,“你根本不是王七。王七是个菜农,而你,我看你不像贫苦的菜农,倒像个宫里出来的高手。”
菜农“王七”咧嘴一笑,他身上唯唯诺诺的气质突然间褪去,仿佛刹那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王七就是王七,还有假?”
“对,你就是假的,即使你像王七一样有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双粗糙的手,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甚至你的眼神都模仿的很像,但是,你确实不是王七。你到底是谁?”
“殷公子果然目光锐利!”“王七”发出一声清朗的笑,他再次回过头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眉目飞扬,英俊的年轻人。
殷公子皱眉。他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可是他听说过大夏有个人,能够变成任何他想变成的人,这已经不仅仅是易容术这么简单。
“你就是叶桑田?”
“正是正是,”年轻人哈哈一笑,漂亮的眉眼间洒脱不羁,一派风光明媚,如暖煦的春风拂面。
叶桑田是一个神奇的人物,他年纪很轻,但手段高超,能够变成任何他想变成的人。这里的变成,指的不仅仅是易容。易容之术,是通过一定的手段改变人的面貌,或者是戴面具,或者是通过药物,手术来进行。这些都有一定的缺陷,花费的时间长,而且有瑕疵,容易被人识穿,因为一个人要变成另外一个人,是相当不容易的,除了每个人独特的容貌外,言行举止,气质,眼神,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所以,有些人通过易容改变了面貌,但还是无法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不过,叶桑田不同,他能够装扮成任何人,不露一丝破绽。据说他曾经扮成南庆王,在半个月内每天上朝下朝,皇帝,同僚,妻妾,家仆每天与他见面,交谈,请示,都没发觉异样。要知道,南庆王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而不管他在家里,还是出行,都会有很多人伺候,这些人都非常熟悉王爷的爱好,因为他们要在王爷手底下讨生活,不知道已经将王爷说话的语气,神情,甚至眼神都琢磨了多少遍。而在朝堂上,南庆王要议政,要面对皇帝和一大堆同僚,更是容易露出马脚。
所以说,要扮作南庆王这样一个人是非常难的。因为他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假若扮作一个山野樵夫,倒还容易些。
后来真相揭露,皇帝震怒,下令将叶桑田处斩,朝中有人为叶桑田求情,皇帝才改变旨意,将他关进了监狱。
叶桑田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假如他有一天扮作皇帝,那岂不是要闹得翻天覆地,超纲大乱吗?所以,皇帝的震怒也是可以理解的。碰到这么手段高超而可怕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叶桑田笑道,“我也知道阁下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殷公子。殷公子刚才说了,我甚至连眼神都像王七,那你是怎么识穿我的?”
“一切掩人耳目的,都是幻术,世人的眼睛被蒙蔽,认为精妙的幻术无法识破,可在我这里,只要是幻术,就会有破绽。”
叶桑田心悦诚服,竟然弯下腰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听说你一直在北城监狱坐牢,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王七呢?被你杀了?”
叶桑田又哈哈一笑,弯起嘴角,“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杀人,殷公子信吗?”他向屋里一瞥,“王七就在那儿,不过你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因为我洗去了他的记忆,现在的他就像个婴儿,什么都不记得。他唯一知道的的大概就是饿了吃饭,困了睡觉。”
殷公子向屋子里掠去。
王七坐在桌旁,这才是真正的菜农王七,他茫然地看了一眼殷公子,露出一种白痴般的神情。
“王七?”
王七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殷公子一掌劈下,王七依旧呆坐,既不害怕也不懂得躲闪,手掌在他头上停下。
叶桑田在门口笑了一声,说,“真好。”
殷公子出门来,忍住愤怒,“有什么好的?你为何连一个无辜的人都不放过?”
叶桑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哼了一声,“或许是我在监狱里太无聊了,既然出来了就得好好玩玩。”
叶桑田站在金黄色油菜花海中,明明是年轻英俊的男子,脸上却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狠厉沧桑来。
性格古怪,行事诡谲,殷公子心里这样评价。
叶桑田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铁牌来。四四方方,手掌大小,刻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像蛇又像龙,有三个头,浑身长满鳞甲,异常凶恶狰狞。
“你可认得?我怀疑这块铁牌就是青衣会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