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就如舞台的幕布,总是在一切都结束为甜美后,才肯安静地拉上。但这甜美却是连幕布都无法阻挡的。在王度和曼施公主互相注视的眼波中,似乎根本没有夜色的存在。
两人互相拥着,仿佛两株曼苏花树,枝、叶、茎、干、根、花朵,都纠结蔓缠在一起,再也分别不开,夜色正是它甜蜜成长的养分,怎么会不带来接受的喜悦呢?静静的、缓舒的心跳就是惟一的言语,此外,什么都不需要,也什么都不拥有。
星光更加灿烂。春夜花草的芬芳从露珠中凝结,微小地浮在空气中,慢慢地流淌着,带来清新的宛如亲吻般的感受。轻衫薄衣,消受凉风清露,你只想靠得更近,拥得更紧。虫声静谧地响起,春天,是个想让万物都沉湎在其中的季节。我们难道该责备它这一定要让人心动的执著吗?
王度终于昂起头,道:“我们该回去了。再晚一些,恐怕我这小小的官吏,就要承受天启陛下的龙威了。”
曼施公主笑道:“你不必担心。你以为春水、春露这两个小妮子是没缘由地嚣张吗?父皇对我疼得不得了,我从小体质就弱,不适合修炼魔法武功,所以父皇将大半的心神寄放在我身上,一旦感应到任何不利于我的气息,满贯天子皇气的封神破虏劲气就会立即爆发,以我为中心席卷周围十余丈的范围。不论是活物死物,一律被这强横无比的劲气催杀成粉末,同时父皇会立即在我身边现身。这种剑气通过血脉之间的感应,加上天子皇气的支持,任何魔法武功都切断不了,所以父皇才放心让我跟这两个小妮子出来呢。这两个丫头也真是的,以为有了我这个靠山,可以随时将父皇引来,加上身上又满是北静王府的宝贝,大不了向我撒娇,求我向父皇游说,而我又纵容她们惯了,哪里有丝毫忌惮?一路上闯起的祸可真是花样百出。连你这南安公子,未来的善王阁下,居然也栽在了她们的手上。”
王度笑道:“我就奇怪这两个丫头武功也不是特别高,怎么就敢如此嚣张?司空大哥那么高明的修为,居然也不放在她们眼中。原来是有这么大的靠山。不用说还有陛下在背后,就单你这公主的身份,我们这些小民哪里惹得起?还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只是陛下如此安排,本是父亲对女儿的关怀,却被你们拿做恐吓之用,是不是有狐假虎威的嫌疑呢?”
曼施公主笑道:“这又不是我们存心的。哪里还用得着我出面?两个丫头只要一摆架式,凡学过武功的,还有谁认不出北静王的春风杨柳剑法,哪里还敢动手?自然想劫什么就劫什么了。”
王度道:“于是你就在幕后策划,坐地分赃?”
曼施公主笑道:“这也只是胡闹而已。本朝立法素严,她们姐妹两个若要什么东西,哪里还用得着抢?只需亮出北静王府的牌子,什么东西不是拱手送上?两个丫头也就是没事情做了,找着茬子来玩而已。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就经常背了王爷出去闯祸,被欺负的人当时不敢奈何她们,过后或者找到王府上去,北静王自然要垫些好话,赔人家些损失。
也是王爷真溺爱两个丫头,这几年只这一项,便送了不少好东西出去。”
王度道:“好不容易出了王府,又恰恰找了你这个比王爷更好的大树,两人还不更闹得凶?居然连未来善王都敢抢?”
曼施公主笑道:“这可就不是我纵容的了。这两个丫头一定要先看看你什么样子,够不够资格,顺便戏耍一番。一定是临时见财起意,故习发作,又抢了起来。所以就忘记本来的目的,没有看到你的本事究竟如何。”
王度道:“谁说没看见?我要没本事,能现在抱着你吗?”
曼施公主啐道:“少臭美了。我这是看着你重伤方愈,安慰你一下而已。若是平时啊,你还没近身,封神破虏劲气早就从禁宫中发出,将你轰成碎末了。”
王度饶舌道:“果然厉害!女僵尸就是女僵尸,才几天不见,杀气又重了好多,咬人是不咬了,却要人一下子就变成碎末。”
曼施公主红了脸嗔道:“死度儿!你说我是什么!就你那么记仇,到现在还想着我!看我不咬死你。”
王度赶忙将她抱紧,道:“这个就不用再表演了吧?你看那些花啊草的都不咬人,不是很好的吗?你比她们又漂亮又美丽,为什么单单咬人呢?”
曼施公主“嗤”的一笑道:“破度儿,夸奖人都不会,什么叫又漂亮又美丽?”
王度道:“这你就不懂了,漂亮跟美丽自然是不同的概念。所谓漂亮呢,当然是指眼前一亮,着重于美女给人的第一感受;而美丽就有些永恒的意味,带有悠长的、可回味的意思。又漂亮又美丽,那就说明姐姐的美,不但具有瞬间的爆发性,而且具有永久的杀伤力,教我第一眼就甘心上当受骗,而且明知上当受骗,还是乐在其中,甘之如饴,引颈就戮,乐此不疲。如此境界,就算是古往今来的第一美女圣王妃,都不一定能达到其一半。就算是当初皆称莲花妙相的观世音,也未必有此颠倒众生的能力。”
曼施公主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破度儿,瞧你胡搅蛮缠倒是很有心得。说,究竟平时有多少位红颜知己供你练习?”
王度连忙双手高举,道:“这个我倒不用发誓。反正不用我说,曼苏花树也会告诉你。其实我们既然以树同年,就彼此再无秘密可言,你的心就是我的心,你想什么,就是我想什么,你又何必怀疑我这个呢?”
曼施公主轻抚着他的脸道:“这个我自然知道。瞧你紧张的。难道你见了凝香谁谁的,就不动心吗?”
王度道:“自从遇到你之后,我见了别的女子,也并不是不爱,只是这爱已经不是男女之爱,而近乎于亲人之情。
有时美色当前,自然也不能漠视,但欣赏尽管欣赏,却再也没有觊觎之念。难道我真的如此之贪,有了你还不够,还要退求其次?这么多天来,我虽然修习魔法,四处历练行功,但我们的心什么时候离开过?”
曼施公主道:“哼,说得跟真的似的。既然你如此有良心,怎么答应我会来看我,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我都以为你将我忘掉了呢。”
王度道:“所以你从宫中跑出来,莫非是想半路将我劫走?”
曼施公主笑道:“岂止是劫走,若是真让我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一定亲自砍你几刀,然后将你做成腊肉。”
王度吐了吐舌头道:“这么凶恶!我可不敢要了。”
曼施公主伸指戳了他额头一下,道:“你敢!我看你就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吧。”
王度笑道:“我可没骂你是小狗,是你自己说的。”
曼施公主也笑了,“那记小过一次。”
王度叫道:“我都没骂为什么还要记过?”
曼施公主道:“就因为你没骂,所以才记小过。要是骂了,那就应该记大过了。”
王度叹道:“看来痛苦的阴影,已经离不开我了。”
曼施公主轻声道:“那当然了。以后啊,我要早上用饭香折磨你的懒惰,中午用风景折磨你的落寞,晚上用朋友折磨你的苛刻,这辈子啊,都要用幸福折磨你的灾祸!”
王度装出一幅恐惧的样子道:“恐怖的白色时代就将来临,我却是第一个牺牲者!”
曼施公主笑道:“这就怕啦?恐怖的还在后面呢!你有好多的坏习惯要改掉,有好多的新东西要学习,这些都需要我辛苦努力地工作。唉,破度儿,你要成长,为什么我一定也要跟着受苦?”
王度抗议道:“我有什么坏习惯?”
曼施公主道:“现在虽还看不出来,但总会有的。单身男子哪个不是坏毛病一身?难道我这么帮你你还不满意。”
王度拱手道:“我怎么敢不满意?求都求不来呢。只要你不让我放弃魔法改而绣花就可以。”
曼施公主笑道:“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想做都不行。我要让你成为全坦斯星最聪明、最帅气、最正直、最威仪、最有领导才能和最有威望的人。这个理想伟大不伟大?”
王度苦笑道:“姐姐说的,自然是伟大的了。我就怕最后变成个怪物。”
曼施公主道:“就算变成怪物,那也只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怪物。”
王度道:“天啊,难道这就是女人?”
曼施公主笑道:“若是你现在才认清,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其实辛苦的只是我,你啊,只要乖乖地听话就可以了。”
王度苦笑道:“有没有适应期?”
曼施公主干脆道:“没有!从现在开始!”
王度又道:“表现优秀有没有奖赏?”
曼施公主道:“奖赏自然有了,而且奖品多多,幸运多多。”
王度涎脸道:“能不能先看看?”
曼施公主又道:“不行!”
王度叹了口气道:“不行就不行吧。反正都上了贼船了。随便你开到哪里好了。”
曼施公主满足地笑道:“瞧你委屈的,真是个孩子。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真奇怪,为什么父皇现在还没传令要我回去?以前只要天上星星一现出来,我若还不在宫中,那就不停地催逼。莫非他也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王度道:“那个是自然了。天启王对我可比你有信心得多。”
曼施公主温柔地靠在他肩膀上,道:“好啦,天底下就你最厉害了。我们可以走了吗?看看你的魔法是不是有你吹的那么厉害,要是有一点点令我不舒服啊,明天你就从新学起。我会给你找全天底下最好的秘籍、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器具。”
王度道:“可惜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出个全天底下最好的老公了。再这么对我没信心,可要打手心了。你想去哪里?”
曼施公主道:“自然是皇宫了。我要给父皇一个惊喜。”
王度摇头道:“有什么好惊喜的?天启陛下恐怕早就知道了。”
曼施公主道:“那也算是惊喜嘛!好不好啊?”
王度笑道:“你说好就好。”
精神蔓延出去,思维沁入一切流动的天地元气中,自身丰沛的意识同它们相交换,将时间空间的无序统一成暗含了他意志的魔法的有序,当地水火风再次通过他的呼唤而苏醒过来时,曼施公主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怅惘,在遥远的心际随即淡了下去。而这一切结束后,两人已经位在天启皇宫的顶上。足下浑碧的琉璃瓦平整地蔓延出去,华灯已上,照耀的这一切平安富贵,宛如天宫。
王度侧头对曼施公主笑道:“怎么样,还够看吗?”
曼施公主喜道:“度儿,我没想到你的魔法已经高到这个境界了!真是太好了,看来你以后做皇帝的时候,再也没有人不服气了。”
王度皱眉道:“我连善王这个位子都不太想坐,还说什么天启皇位?”
曼施公主拉着他的手柔声道:“难道父皇大归后,这个皇位还由我来坐不成?本来皇朝基业就是父皇跟善王叔叔打下来的,我没有兄弟,传位于你再恰当不过,你推辞也推不掉的。”
王度叹道:“不是我推辞,兹事实在太大,我们以后慢慢再说。陛下春秋正盛,不必现在就做打算。”
曼施公主点头道:“这倒也是。我们先去参见父皇吧,他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的。”说着,手向北指,道:“父皇还是住在北面的勤养殿,我们慢慢走过去吧。”
王度待要答应,就见北面曼施公主手指的方向快捷无伦地飞来一人影。那人影来得好快,王度只在心中奇怪怎么皇宫中竟有如此匆忙奔走之人,但见淡淡的影子一闪,已经来到了他面前。王度精神探出,正要阻截,就听那人低声道:
“截住他们!”
王度一听这人声音,不及细想,身子一提,浮在空中,身体中的元明兆极无限真气喷涌而出,就如同一个极大的能量源,将周围的一切可资凭借的能量全部吸收过来,在增强自身的同时将附近抽离成精神的真空,将附近一切魔法的元能都稳稳地控制在自己手中。那人影一闪就不见了,王度全力施为,周身透出荧荧的光芒,仿若实质吞吐闪烁,光芒柔和而凌厉,雍容之中暗含杀机,将他和曼施公主一齐护住,精神外吐,要在瞬间可以克敌制胜。随着劲急的破空声,落下几条人影,为首一人厉声喝道:“皇宫禁卫捉拿刺客,挡路者斩!”纵身向王度扑来。
王度皱了皱眉,这几个人怎么说打就打。当下精神运作,身前立即变得坚硬无比,挡住了几人的进击。但觉来人劲猛力雄,操纵真气的修为不在元天纵之下,拳脚中隐含一股悲愤之气,几乎将他施展的这一屏障击碎。那人重拳击出,见王度丝毫未有动作,他这全力一击竟然连对手的衣襟都没振动,知道遇上了劲敌,当下一声大喝,猛然从身上爆发出一股丰沛至极的真力,余波所及,上衣化做片片蝴蝶,向四下飘去。他双手一合,奔龙一般的真气从双掌间飙出,直向王度轰来。“哧哧”之声不绝于耳,这股真气就如同极强的腐蚀剂一般,裹住王度的精神力,转瞬将精神屏障蚀出好大的一个窟窿,向王度袭来。王度左手探出,虚按向龙头,精神轮转,迅速分析其真气的构成与运行情况,于亿万分之一秒间将自身的精神内置于一部分的真气中,将它从本来真气中转化出来,进而用这部分真气抵挡来袭的其他真气。就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两部分真气互相碰撞,在王度精密的导引下,向天空爆去。但这一拳毕竟非同小可,王度虽然将之转化无害,反撞之力却仍旧不可忽视,王度胸口隐隐作痛,一口气居然有些提不起来。
那人见一拳不中,忽然停手后退,王度见他收手,刚要开口说话,猛然一股阴寒至极的拳力从背后袭来,拳势快到不可思议,王度勉强将身体挪动一半,拳劲已经结结实实地击在后背上。王度一口鲜血喷出,真气逆行,刀光一闪,那人一记手刀劈来。王度遭此巨创,再也不留余手,元功运处,将逆行的经脉隔断,微一翕呼,奔腾而来的纯精神能量在大脑中汇聚,王度将因意外受伤的愤怒,对敌的憎恨,和由此而扩展的自身的骄傲自大植于其中,肉体在精神领域中转化为虚无,这一股庞大无比的能量瞬间经由神经网络奔涌到经脉逆行处,包围逆行部分的真气,转化成实质,杂在王度一口喷出的鲜血中射出,立时化成大蓬的血箭,其中含有的憎恨发出刺耳至极的厉啸,刹时犹如天塌下来一般,血箭一化为千,千化为亿,如血魔座下红莲,气吞天地一般罩下。那人见如此气势,不敢硬接,飘身后退,王度再不容有半点闪失,精神运处,血莲去势忽速,无声无息击中了那人胸前。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那人全身浴血而立,王度的精神攻击何等强劲,瞬间已经将他护身真气完全击散,跟着精神蒸腾而出,控制住他一切的经脉运行。那人也是一口鲜血喷出,眼中神光暗淡下来。
王度借此力量运用,早已弥补好受损的经脉。当下精神喷薄而出,制造小型稀有空间,将那人的一切精神动作牢牢监视住。倘若敌人再有一丝一毫的不利念头,无情的杀招立时便蜂拥而至。就听曼施公主叫道:“傅叔叔,你怎么对我们动起手来?”
王度猛然想起此乃皇宫内院,此人衣着仿佛是禁宫侍卫天空骑士团的高级官员,自己虽说是被逼出手,但在这里打伤禁宫侍卫是不是有些不好?不禁敲了敲自己的头,毕竟还是没考虑周全,任由了冲动行事。当下收了精神笼罩,讪讪地走上前去,看有什么可弥补的。就听那人虎目圆睁,就如同要喷出血来一般,愤声道:“公主……是您!您怎么同这样大逆不道的人在一起?”
曼施公主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皇宫之中,高手如云,单这位天空骑士团副团长傅思聪,放眼天下,就罕有敌手。天启王本身又是坦斯星上最强手之一,能发生什么事情?于是道:“傅叔叔,先让我给你看看伤势。其他的事等一会儿再说。”
傅思聪将手一摆,摔开曼施公主。道:“还看什么伤势!陛下……陛下遇刺了!”
王度就觉脑袋中“轰”的一声响,隐约觉得有什么极恐怖的事要发生。曼施公主一把抓住傅思聪的手,急道:“傅叔叔,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王怎样?你快说,你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