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天空，高而且远，蓝得像最纯最净的水，像海，是他死前最后看到的。他从来没有去注意过，没想过天空可以这么辽阔这么安宁。他看了最后一眼，不再有任何痛苦，只有彻底解脱后的快乐。也许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又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圆形的穹顶，上面装饰了五彩的织绣。转过头，就看到坐在床边的她。她的笑容就像收藏在他心中的一样，纯而且净，只为他一人而笑。
“我们是在西方乐土？”他不等她开口说话，又接着说，“既使是地狱也无所谓，只要有你，就足够，我们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他笑得像孩子一样开朗而毫无心机。
“东翔……”嘉月轻声说，好像生怕惊扰了他的美梦。“你醒了。”
他拉住她的手，想拥她入怀，多少时日来，他第一次觉得可以安心地拥有她，准备认真地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可是，腰部的剧痛让他又躺回床铺。他奇怪地看着嘉月，迷惑不解，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人死了是不应该再感觉任何痛苦的。
“我们没有死，我们在楼兰国。”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手上带着无限爱恋，可她的声音却说不出的悲伤，活着，有时候确实比死更坚难。
他不愿相信，却又不能不信。他没有死，就必须再次面对所有的现实。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所有的爱都藏到心底的更深处。
“你恨我？”嘉月恨自己又在流泪。
那深入身体的尖刀，不但破坏了肉体，更消灭了珍藏的最后一线希望。“你觉得我应该感激你？感激你从背后捅了我一刀？”高东翔冷笑。
“东翔，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宁可杀自己千万次，也不会伤你毫发。”她在解释，也是在哀求。
“谁救了我们，我们怎么会在楼兰？”高东翔的目光与她的眼睛相遇，又立刻转开，“你不是也伤了自己？你怎么样？”他本来不想表现出关心，可是话自己就说出了口。他恨自己还是不够坚定，眼睛却已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脸上看过，似乎想确定她安全无恙。
“是龙豫王兄及时赶到，救了我也救了你，带我们回楼兰养伤。”他毕竟还是关心自己的，嘉月带着泪露出微笑，“我的伤快好了，可是你伤得很重。”
“哼，你那一刀本来就用了全力，我能活着真是奇迹。”不是奇迹，而是最不幸的事。他突然记起死前看到的那片蓝天，如果真的能在那片蓝天之上自由地翱翔该多好。
“东翔，对不起。”嘉月握住高东翔的手，他却毫不犹豫地挣脱了。
高东翔望着头顶的穹帐，恨这人为的装饰遮住了自由的蓝天。嘉月低头抚弄自己的裙角，千百种念头乱纷份涌上心头。
帐篷里的空气紧张而尴尬，嘉月慢慢站起身，“我去看看，怎么你的药还没有好。”
她在眼前时，高东翔觉得厌烦与仇恨，可她转身要走，他又觉得依依不舍。眼看她缓步走向房门，肩头微耸，似乎还在忍受着隐隐作痛的伤口，他不由得心里抽痛，这是何苦？与其活着就是受苦，还不如当初双双死了痛快。
嘉月走到门口，刚伸手拉门，门已被大力推开，一个人跨进门来。嘉月退后一步，喊一声：“龙豫王兄？”
来人身体壮硕，一脸虬髯，对嘉月点点头，几步来到高东翔的床前，目光锐利，在他脸上一转，笑道：“高兄，你终于醒过来了，很好很好。”
“谢谢王子殿下出手相救。”高东翔早听嘉月说起过这位楼兰王子雄才大略，今见他如此热情相待，反而生了戒备，怀疑他怎么能巧之又巧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和嘉月。
龙豫王子说了两句不相关的话，干巴巴笑一声，“你安心养伤，过后我再来看你。”他眼中虚假的关心掩饰不住过多的嫉恨。
嘉月怔怔地看着龙豫离去的房门久久不语，高东翔问：“你想什么？”
“你刚刚苏醒，不到一时半刻，他就已经得到消息，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嘉月回头看着高东翔，目中居然露出惊恐之色。
“你觉得他在监视我们？”明明知道看了也是白看，高东翔还是仔细把房间看了一遍。
嘉月想了想，不情愿地点点头，“我不该这么想，他从小到大一直对我很好，可是…”
“他有没有说过怎么会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我问过他，他只是说因为挂念我，才动身入中原。他一到中原，就听说你带领东厂番子与武林人士决战定风山下，而我……我和你在一起。”嘉月悄悄看高东翔一眼，脸颊显出两片薄薄的红晕。
“他挂念你？”高东翔仔细地看她。
“他是这么说的。”嘉月好像在急着解释什么。可高东翔神色如常，又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她心里倒有些失望。
越想这龙豫王子越是古怪，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里，高东翔试图起身，却又沉沉跌回床铺，“我失了武功？”他惊慌地望着嘉月，额头渗出冷汗。
嘉月伸手把住他的腕脉，“怎么会这样？”
“也许是我之前强练混元神功，出了差错。”高东翔强做镇静，“你在我身上有没有见过一个木制的药瓶？”
嘉月摇摇头，“等我看到你时，你已经完全换了衣服，我没有见过你的半点旧物，据说都收在龙豫王兄处。”她和高东翔你看我我看你，已经全部明白，那龙豫王子早就在监视着嘉月的一举一动，所以才会这么及时救了两人，可嘉月本来就是听命于他才到中原执行任务，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他这么做的原因，却不得而知。
既然一时走不了，也只好先留下养好伤再说，高东翔昏昏睡去，脱尘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他苍白的脸，好像是在梦中，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所有的一切又真切地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在她把刀刺入他身体的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更是远远胜过她先前所以为的，她的心跟着他的鲜血流出身体，他死了，她只有陪着他死。可他还活着，她就要好好地活着。她应该更加努力，不但要自己活着，还要帮助他好好地活着，真正地活着，为自己而活一次，“我要对我们的爱情负责。”她对自己说。“只要我们不分开，我们就还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