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成金遍洒,洛城海域璀璨美丽。太阳吻水而落,礁石七彩,霞光静默如即将沉睡的蝴蝶。
泛银海浪涌上雪白沙滩,天上水间,皓月出升。
月亮睁开乳白色的眼。
无风无浪。
一美丽的身影弹出水面,尾线妖娆。
皓月呼出薄雾,海上迷蒙一片。
破水之声此起彼伏,隐约中有人身鱼尾的魅影高跃而起,戏水追逐,撑起曼妙上身坐在巨大礁石上,鱼尾在石上轻轻打着节拍,时如落雪纷飞蜜蜂轻叹、时如山石滚落猎鹰飞翔。天水之间好像滴进了鲜血,染红月光,鲛人在天水淡红的纱帐中舞动,妖异非常。
节拍停顿,歌声渐止,所有鲛人跃进海里,一个跟着一个绕圈游动起来。
洛城海域出现一条银色锁链,锁链越转越快成为一道银光屏障。月光红中透紫,妖媚至极。忽然一极美身线从银光屏障中高跃而起,瞬间又如断翅海鸟堕入海中。
轰隆巨响,有黑色礁石破水而出,银色鲛人层层覆上。坐在最顶端的身影渐渐明晰……发如金月,金蓝尾鳞,鲛鳍薄如蝉翼,鳍上似有纹路模糊如烟,上身为人,不像周围的银鲛脸颊边有一层薄腮,左眸湛蓝如海,右眸金灿如阳,一张妖媚面孔不辨雄雌。唇角微翘,吟唱一首无词歌,扰碎一夜静月平波。
冰雪飘洒无边荒原、朝阳穿透林叶露水、苍山寂寞白莲盛开,西风烈烈长河落日……鲛人魅音歌中幻境,都是欲。欲——恨、贪婪、嗜杀,思念、追寻、爱,人的欲。有欲望便经不住魅惑,有欲者随歌声自投洛海成为鲛兽的食物。
金发鲛王闭上眼,月光穿透冰雪肌肤。
浴星而生,浴星而亡,一缕轻叹如水墨晕开,雪、露、莲、沙皆化青烟。
银尾鲛人从他身边逐渐退缩纷纷入水,黑色礁石褪去一层银色鳞衣。他们在水中浮出上身,仰望独留在月中黑礁上的绝美身影。
他闭眼垂首,仿若身在无边空洞,眉间微皱,缕缕轻吟穿破天水。
夜风凌冽,波涛涌动,月亮高升。
薄如蝉翼的鲛鳍如钢针张开,黑色荆棘缠绕礁石攀延直上,于半空绽出一朵黑莲,金发鲛王正在黑莲中心。
歌声悲凉。
微闭的双眸渐渐睁大,湛蓝褪去黑浪翻涌,金眼如死毫无生气。
他咬着牙,声音发颤,悲鸣不止。海中鲛人躁动不安,有的入水躲避,有的远远游走,有的似中了魔咒呆愣原地。
右眸发出妖异金光,他挣扎而起,伸出苍白细长的手臂似要抓破天穹皓月,兽牙龇起,妖媚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可怖,犹如鬼鲛游出黑荆波涛,穿过黑暗地狱,声如邪魔,尖啸刺耳。
困惑。
不解。
悲伤。
愤怒。
阴暗风暴席卷海上瑟瑟发抖的银鲛,他们恐惧哽咽,泪流不止。
嘶鸣嘎然而止,一个孤魂对月而跪。金蓝鲛人似乎被掏空身心,颓然地垂下双臂,他伸手向金灿的右眼剜去。
金发消失,蓝发柔软,鱼尾化作一对雪足。
墨蓝左眼呆呆地看着手心里那颗金色宝石,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丝又冷又讽刺的笑。
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向远处悬崖上的房子,透过窗户,他似是看到了最心爱的东西。
夜风吹起,露出被蓝发挡住的右眼,无珠,只剩可怖黑洞,左脸绝美,右脸如鬼,他就是鲛族新上任的王,拥有一颗金色鲛王眼。那颗戴在右眼的金色宝石让他爱,让他恨,让他倍感爱上一个人的寂寞和被无情对待的痛苦。
从知道被当做人质送进洛城的那刻开始,他觉得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从被虐待的那刻开始,他发誓身上的每道伤痕以后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得知洛星峦大败的时候,他无比兴奋,他是第一个发现洛星峦的。
看到那被黑焰烧毁的人,他应该挖了那人的金色鲛王眼,统治北部海域!他应该抢走剩下半颗冰晶血脉石,把欺负过他的人踩在脚下!他应该……
他应该高兴,才对。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冰冷一片。
他忘了是怎么把那骷髅背起来的。蔚蓝家的人,血脉魔力来自花草林木,大地风雷,在水下呆了那么久,差点忘了自己能乘风而飞。他没去别处,去了那个曾经令他恐惧的白色房间,就在悬崖上,洛星峦特地为他而建,洛城主说了:“你不是最喜欢白色吗?那就呆在这里。”
是啊,白色。
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桌椅,白色的花朵,白色的地毯。
多么圣洁。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白色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啊,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很干净?就像这白色的床一样?”他的脸煞白一片,洛星峦还是不肯原谅他。
恐慌的表情换来又一次虐待。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你下贱。”说完,雪发城主就离开了。
真讽刺。
谁让他多管闲事去找鲛王,谁让他当时哭得那么无辜,谁让他,以为只要付出了洛星峦就会对他好一些?谁让他傻到以为,利用还算美丽的皮囊能杀了鲛王,把金色鲛王眼剜下来给洛星峦当礼物?
现在呢?
一看到那人只剩一具焦黑骨头的模样他就……
哭不出来,于是便笑,笑得得意疯狂,他要那人知道,他蔚蓝朔是鲛人王!不再是唯唯诺诺的人质,不再是被他折磨得心痛如绞的玩具!不再是那个,即使他怎么伤害他还在爱他的蔚蓝朔!!
银色鲛人浑身僵硬,回荡在海面上的凄厉笑声快把他们的心撕碎,他们流泪、沉默、呓语,相互抱着取暖。
凄清夜空,黑莲盛放,少年就像快折断的莲蕊,随时会从高空跌落。
他突然盯住天边一勾白牙一动不动。自言自语:
“是,傻的一直是我……”
荆棘枯萎被风吹散,黑色礁石粉碎崩塌,一只断翅的鸟从高空坠落投进深海。
老人抱着整夜哭喊的小孙女,重重地叹了口气。鲛人泣泪,不是家族将亡就是爱人离散。新任的鲛王……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撕心裂肺?
他定是伤心欲绝想死不能才会发出这样凄厉的声音。
悬崖之上,无光房间。
上半身是骷髅的怪物睁着一只金色的眼,稍微一动,黑色荆棘立刻把他死死缠住。焦黑的骨骼嘎嘎作响,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不知是愤是悲,是笑是泪。
书上不是说了吗?鲛人今生就一个爱人,爱人不死他亦不死,爱人消失他必灭亡。这种缠绵、纠葛、折磨又互相依存的爱恋,叫人无路可退。他们唱最动听的歌撕碎图谋不轨、欲望横生的人。他们把最悲伤的心唱给最爱的人听,那失望、脆弱、又期待的模样让他们的爱人不知如何安慰。
所以,鲛的爱人总是误会他们,别人眼中动人美丽的他们,在爱人眼里变得心机深沉,面目可憎。
“我恨你!”雪白纤细的少年趴在骷髅旁边咬牙切齿地说,黑色荆棘褪去,黑色枷锁褪去,少年固执地把僵硬的骷髅弄成搂抱自己的样子,手指抠进腐肉摸着坚硬温热的骨,那满足的模样就像摸到了他的心。
闭上眼。
梦中有人轻轻把他揽到身边,对他说:
“小朔,今天开始和我住在洛城。”
“好。”
“开心吗?”
“开心。”
他牵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星峦哥哥。”
“恩?”
“你喜不喜欢我?”
好久没听到回答,他抬头偷偷看他。
那人蹲下来,双手贴在他的脑侧。
眸如星辰,雪发纷飞。
话语轻落,只一句——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