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海永远在皓月初升的时刻,圣洁银白,晶莹动人。上空大雕盘旋召唤海上漩涡,收翅俯冲而下通过深海隧道到达鹰族荒漠。
炙热干燥的风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墨雕褪去一身羽,重新长出的浅色鳞甲闪闪发光。墨雕停在这片荒漠中唯一一处绿色悬崖上,六边眼中似有不舍。日光金红,天边仿佛有黄沙涌动,荒漠就像一个巨大空旷的废弃游乐场。一抹金黄探出白色头巾,原来是只亮着萤黄兽瞳的猫。
趴在雕背上的女孩眺望远方,天地寂静,风停树止,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拍墨雕说:
“纹影,我们走吧。”
墨雕纹影不再留恋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展翅冲上高空飞向远方,荒漠大地镶嵌着一颗碧玉,犹如鹰王的眼睛。
看着脚下被白石高墙围住的隐岩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隐约浮出一道暗影,扭过头不再看。
昨晚和鹰王道别,一旁的玄后欲言又止,禾之拉住她的手说:
“我会找到兽王,不仅为了珑巫,还为了鹰族。”
她忘不了在绿海破壳而出的鹰族幼兽,羽翼遮天蔽日,更忘不了水浪滔天,月之海翻涌破碎,伏尸百万。平时精明犀利的玄鹰王后哭着把没有通过深海隧道的幼兽一只只从水上抱起葬在绿海中,所有死掉孩子的鹰人盘旋海上,哀鸣响彻迟迟不散。
几千只幼兽,最后活下来的才几百只。
她恐惧这样的死亡,更不要说鹰族人。
彤从未落泪,直到那只天生翅膀残疾的幼兽溺死水中。那只幼兽和彤说过“就算要死,也不愿意一辈子躲在绿海。”他叫做破空,有一双宝石璀璨的眼睛。对靠体质生存的兽人而言,先天缺陷无疑灭顶之灾,召唤漩涡时,破空还是坠了下来,犹如一只折断雪翼的天使。
月之海。禾之叫它死亡之海。
只有冲破死亡的幼兽才能获得重生。
鹰王抱着还未化成人形的破空消失了很久。褐鹰兄弟悄悄告诉她,破空的性格很像王以前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是因为先天缺陷没能??????
八年前,她见识了什么叫做人命如土。现在她突然觉得生命就像一场扑向死亡的冒险,为了繁衍,鹰族不得不依赖食物丰富的绿海,为了生存,鹰族穿越死亡之海。
幼兽死亡是鹰兽繁衍的必经之路,可这一百年来幼兽死亡率一直高升不下,族人的心渐渐凉透,有些承受不住丧子之痛,有些根本不愿再生孩子,唯一办法只能找到消失的兽王解开死亡秘密。
彤说:“让墨雕跟着你,她叫纹影。无法化身为人。”
禾之摸着纹影的鳞甲,默默起誓——一定要救这些可怜的孩子,找兽王不只是为了自己!
“不能去蔚蓝城,现今珑梵和蔚蓝狼狈为奸防不胜防。岚城的老城主是最后一个见过兽王的人,他已经死了,经过十多年前的珑岚之战不知岚家还有没有人知道兽王的去向。我们派刺客进入过岚城,都有去无回??????星辰天河水是时空异生,能肆意操控它的无非洛家,小禾,你们当初正是被星辰天河水所救,虽然不能猜透洛城的用心,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去洛城一趟也许会有收获。要记住,五大家族,谁都不能轻信。”
玄后的话禾之一直记着。
洛城。
或许是一切的转机。
琉璃顶水晶墙,驭天下水流的洛家城堡犹如璀璨明珠照亮深海。水晶阶梯剔透光亮,中央大厅热闹非凡,蔚蓝城主蔚蓝荣带着他的三女儿参加洛星峦二十八岁生日宴会。
八年前,珑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珑家少爷下落不明,蔚蓝荣唯恐珑梵利用蔚蓝雨雨把蔚蓝朔作为人质,于是应洛溟生前提议把蔚蓝朔交予洛星峦,那个死去多年的老头不愧是条成精的狐狸,当初密谋鼓动岚城攻打珑城的是他,说“与其让小朔成为蔚蓝城的软肋被珑梵惦记,不如送来我洛城,一则蔚蓝本是草木血脉,水木相生助其发展,二则我洛城才是珑梵最大的威胁,你不向着我们就是自取灭亡”的也是他。洛溟的话应验了。蔚蓝荣乖乖地把小儿子“托付”给洛星峦。
洛星峦褪去青涩,如今的洛城主处事不惊,为人谦和,更是开魔法师兽人和平共处的第一人,两年前洛星峦驭水救东迁鲛族于危难,鲛王感激不尽,迁入洛城海域奉洛为王,自此洛星峦还有个称号叫“鲛人王”。
尖嘴阔腮银色透明的鲛兽端糕点拿红酒照顾每一位客人。蔚蓝荣带着那个穿玫瑰红裙的三女儿向洛家亲戚长辈寒暄。
杯子不知换了多少个,蔚蓝雨雨依旧面带微笑,发间别一朵深红玫瑰,脂粉扑了好几层,一张嘴显得愈发红艳,首饰镯子戴了一身,眸中风情无限仿若桃花盛开,她挑了一双最高的鞋子立在佝偻的人群里。打扮成这俗气样,当然受到攻击:
“蔚蓝荣可真由着她!看看这狐li精!”
“他家女儿有几个是好的,争先恐后地爬上那家伙的床,却连个蛋都下不出!”
“哎呦我说亲大哥,你的嘴也忒毒了吧!”
“幺妹你别不信,这蔚蓝已经烂透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那婆娘的孩子没一个正经!”
“哎?怎么不见蔚蓝小寒呢?”
“我姨,您忘了?小寒被那对母女排挤,能来么?还好蔚蓝家长女识大体,不和他们计较!”
“这原配的孩子就是不同。”
“可不是,那二姨娘能生出什么来?两个女儿给珑家当玩意儿,那个小儿子??????城主护宝贝似的护着!要不??????”
打扮得过分妖艳的女人把腰扭得更厉害,桃花眸似笑非笑,当着所有人的面,雪白柔夷往洛城主的肩头一搭:
“我说星峦,这美女是谁?也不给姐姐介绍?”淡蓝薄纱遮面的高挑女子站在雪发城主旁边,裙角浮动犹如一朵水中莲花。
“三小姐。”她向她微微低首以示礼貌,蔚蓝雨雨眯了眯眼:
“我们好像??????见过?”
“我来自隐岩。兄长因为族内事物繁忙所以由我代替参加洛城主的宴会。”
“我记得隐岩有一对姐妹,姐姐奉晶,妹妹奉焱,你是?”
“我是奉晶。”
“你妹妹呢?”
“小妹已经失踪两年,隐岩也在寻找,但??????”一双琥珀透亮的眸中隐约透出忧愁。奉家人失踪的事她蔚蓝雨雨会不知道?和珑梵学得一手挖苦人的好本事!
蔚蓝三小姐拿起一缕飘散雪发:
“你换洗发水了?”轻佻举止又赚足嫌恶的目光,她挑着眉毛看向窃窃私语的人堆,丝毫不觉得尴尬,似乎愈发得意了!
洛城主微笑:
“雨姐姐知道我以前用的?”
“小朔的洗发水和你不一样,难道你没换?”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跑到蔚蓝雨雨身后,紧紧抱住她:
“姐!”
她转过身,一张花里胡哨的脸笑开了:
“小朔来了,见过父亲了吗?”
“见过了!”少年的声音清亮开朗,蓝发扎起,发尾在水中轻轻浮动,穿着一套精致的白礼服,领边扣一颗金色宝石,美丽花藤自宝石后生长缠绕,少年仰起头,她才看清,这张脸漂亮得让人窒息,眼中藏了一片海,阳光入水,光华流转,。
“你好啊!”少年笑着和她打招呼,奉晶有些木讷:
“你就是蔚蓝朔吧,很??????漂亮。”琥珀色的眸子失焦半秒,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恍而过,她仿佛透过这张过分漂亮的面孔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湛蓝眼睛微微眯起,不知是喜是怒。
“走吧,我应该和你的父亲见一面的。”雪发城主揽着漂亮的少年往正在干杯的蔚蓝荣走去。少年笑得依旧灿烂阳光,但是??????她觉得哪里不对。
以前在珑城的时候,他也会笑,笑得刺骨冰凉。
这个少年的笑容太僵硬,就像以前的他,美丽寒冷。
夜晚,城堡内的水排尽,留下一个金碧辉煌的壳子。洛城主说了,既然深海看不到星,那就把银河拉下来。于是天上星魂硬被拽入海里,银辉如蛇,洛城海域夜明如昼。
千万里乌云翻涌,角似尖石的银眼异兽展开八只披甲金翼,一个黑袍男人踩在异兽头顶,深陷的眼中似有寒冰飞雪,嗜杀之气隐隐浮动,他从怀里取出一金绿孔雀翎,指尖透出猩红光芒,孔雀翎幻成一把金绿焰火骷髅杖。苍白如死的双唇念出诡异魔咒,冰冷魔音回荡在遍布红色荆棘的大地上空——
“吾珑族血脉法师,以孔雀王之魂祭吾神!沙神显世,驭荒洲、召肆风,掩天下之河,破洛城之水!”
大地震荡,红色荆棘似乎难以压住底下狂暴的生物。
异兽尖啸长鸣,声若魔灵,鼓动巨翅带起狂风暴雨,百米身躯冲进乌黑厚重的云层,隐约可见金色披甲龙翼。黑袍男人呈金绿焰火骷髅杖举过头顶,闭上双眼默默念咒,金绿骷髅杖顿时化为雨中灰烬。
嘴角勾起,邪恶诡异,血光浮动,肤如死尸。
乌黑天云骤降金绿光雨,那是如尘埃细密的剑雨!剑锋闪耀刺眼光芒,带着怨愤煞气刺向红色荆棘。亿万金剑毫不留情,荆棘断裂破碎,又迅速重生层层相叠。
地底传来如鬼如魔的可怕吼声。
荆棘燃起不灭焰火,金绿光雨未歇,燥兽伏在云中,浑身僵硬不敢移动一厘。黑袍男人躺在燥兽头顶,金绿光芒晃花了他死水般的眼。
只要沙神显世,洛家就完蛋了。他忽然觉得活了快四十年,唯有此刻爽快。
剑雨渐疏,荆棘渐枯,男人站起身拉了拉黑袍的领子,从手碗里抽出一柄黑烟长剑,于万米高空一跃而下,长剑狠狠刺进红色荆棘的中心,那是一团似肉瘤恶心的东西。
红色荆棘发出凄厉尖叫,全数枯萎成埃,露出一片赤色沙漠。
黑烟长剑刺进一块尖石,黑袍男人汗如雨下,青灰的双唇打着颤,如果不是那柄剑撑着,他似乎会倒地不起。他吸足一口气用力劈开尖石取出一枚赤红宝石立即塞进嘴里,喉咙一滚吞了下去。青灰的脸上露出阴寒笑容:
“谢沙神。孔雀王魂您收下,珑城大门随时为您展开!”
跃上燥兽的身影有些迟缓,金色龙翼鼓动,九爪异兽消失在灰蒙天地。
挂着腐肉的手穿破流沙,手心攥着一支孔雀翎。
如鬼笑声自地底传来。
枯瘦如柴的老妇抓起一把赤沙喂进嘴,嘴角发皱鲜血淋漓,赤沙飞扬填满她的右眼血窟。
“天下,似乎又变了。”老妇环视四周,抠下孔雀翎上的金绿宝石吞进肚里,孔雀翎顿时化尘落进沙漠。腐烂的头顶长出赤红长发,干皱皮肤渐渐平滑,赤沙在她细嫩的指尖跳舞,一个绝美女子盯着不远处的白石高墙,独眼中恨意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