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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质

你还是那么瘦,手腕又细又白。

我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说起。你突然放开我,消失在一片虚无。

罗,这么多年我恨过,怨过,假装坚强过。最终的心愿却是再见你一面。

我记得那天你微笑着对我说会一直待我好。

——冬雪初晴

倒影中十八岁的模样和以前也没多大差别,眉眼平淡,如同一杯白开水。禾之坐在河边,黑发飘在水里,她没有看见,她黑色的眼中藏匿水波光影,犹如深海珍珠。

回到纹影边坐下,肩上的猫打着瞌睡缩成一团。

他们离开鹰族已经两天了。

细小冰晶从天而降,当空夏日竟然飘起雪来,并不冷。

诡异的气候让她不安,摸着猫颈上的金色皮毛自言自语:

“你倒好,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现在变成什么都不用想的小动物。”

萤黄兽瞳亮起来,金黄猫蹭了蹭她的脸颊。

八年来禾之习惯了他动物的习惯,比如揉肚皮,比如吃东西的时候忌讳别人打扰,睡觉的时蜷成一团半闭眼睛。这只猫会站在一边看她洗澡,打了无数次骂了无数次也没用,比如,还在绿海的时候??????

他们吃完晚饭坐在山洞外面,星辉如幕,若隐若现的银色光晕笼罩整片林海,总是不知不觉哼起以前经常唱的歌,“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单???????”风停树止,绿海静默,转过头,那对兽瞳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仿佛那双兽瞳里只有她一个。

寂寞吗?

穿云奶奶这么问过。

她摇摇头。

天上的星仿若远古神明的眼睛。

以前追求梦想而不得,现在因为要保护珑巫用尽全力活下去,她时常想起父母,想起家,不是不想回去。每个无人倾诉的夜晚,每个放下画笔的瞬间,每个看着朝阳从这个陌生的世界升起,她都想回到过去。

异世充满险恶,人如草芥,这里的魔法师不是童话里实现孩童愿望的仙女,他们心机深沉,关系复杂,为了各自利益不惜牺牲最亲的人。她这个普通中国女孩就是个异类,唯一一个从魔法城堡成功逃脱的异类,唯一一个成年了却没有一点魔力的异类。

终于到达离洛城最近的城镇边缘。

“谢谢你。告诉鹰王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

纹影认真地看着这个大眼睛微笑的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便展开巨大的翅膀向西北飞去了。

晴空飞雪,悬崖峭壁,洛城藏于深海,怎么才能见到洛星峦呢?

晶莹剔透的星辰天河水包裹着蔚蓝城主,那原本墨蓝的头发此刻一片灰白,他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疲累不堪的脸上沟壑纵横,毫无血色,从袖口探出几条荆棘,荆棘中空有血水流动,血光时明时暗。

沙神破封而出,用魔魂荆棘封印沙神的蔚蓝荣自然元气大损。本来想和洛城联盟对付珑城,没想到珑梵先行一步解除封印,沙神显世,依奉鑫所言立即离开洛城,不能回荒洲隐岩,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朵淡蓝莲花浮出水面。

白影闪过,一个高大精干的男人立在薄纱遮面的女子身后。

小镇落满温热的雪,茫茫一片不融不化。

忽然飘来一丝熟悉的糖果味,她加快脚步,穿过街道寻去——

不是。

转过身。

双脚生根。

琥珀色的眸中映出一个穿蓝灰布裙的女孩,披散一头及腰黑发。

那如同黑夜的眼睛,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女孩脚边跟着一只猫,亮着一对熟悉的萤黄兽瞳??????

禾之低头剥着最后一颗红色糖果。哎呀,如果知道这梅子糖这么好吃,当初应该买上一大包,她嚼着酸甜的糖果十分后悔。

那天纹影落在一个小镇外的田野上,晦暗余晖,红花枝头,艳艳如火。

到底是个嘴馋的,抵不过甜腻的糖果香,要知道在绿海可都是清汤寡水老年营养餐!她跑进小镇,道路两边铺门紧闭,看来都打烊了。

穿过中央街道,一个小巷里还亮着灯!右手边第二家的老板是个独臂男孩,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看到禾之馋兮兮的样子,他把最后几颗梅子糖给了她,女孩欢天喜往兜里塞,像是捡到天大的便宜。

“喜欢吃再来啊!”

“嗯!”女孩剥了一颗糖往嘴里一丢,眯起黑色的大眼睛,无比享受的样子。

“她也像你??????”独臂男孩看着渐渐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抬手熄掉挂在檐上的夜灯。

漫天飞雪突然变得冰寒彻骨。

直到那女孩走过她身边。

还好??????

也对,她早就变了。

八年前,她答应做另外一个人。

为了再次见到他,为了说一声对不起,她没给自己退路。

禾之老觉得有人盯着后背。

转过身,一抹淡蓝淹没在人群中。

白色纱帘,白色花朵。

白色矮桌,白色地毯。

水晶墙面泛出幽紫微光,给白色房间增添一片模糊的光影,

“怎么还哭呢?”男人的声音如雨温柔。

被子里有人在挣扎,忽然从中伸出一双白净的手,仿佛一个快要掉下悬崖的人,用尽全力死死抠住床边,他身后似乎有魔鬼,一下子把他扯下悬崖。

尖叫划破白色的静雅,挣扎停止了。

男人恼怒地把被子扔在地上,咬着牙,嘴角微微抽搐,雪发凌乱裹住半躶的身体,目中逐渐疯狂,男人盯住身下颤抖哭泣的蓝发少年,生怕他下一秒消失不见。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雪白的胸膛,雪白的腰和腿,脖颈也很白,如果不是那一道青紫勒痕的话。

蓝发黏在少年雪白的脸上,他啜泣着,后背生出无数花藤,充满愤怒又胆小地缠绕上雪发男人的脖子。男人冷冷地看着他,说:

“你爹还等着我救,你难道不该给我点报酬吗?”

这种话从珑梵口中说出不奇怪,从那个温和有礼,善良宽容的洛城主洛星峦口里说出来就是惊天新闻了。蓝发少年似是疼得说不出话,把嘴唇都咬破,他不停地打颤,湛蓝如海的眼因为恐惧瞪得愈发大。

洛星峦俯视着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怜悯:

“收了。惺惺作态。”

他渐渐低下头,蓝色的发遮住大半张脸。

花藤离开洛星峦的脖子,消失。

血顺着雪白的嘴角流下来。

洛星峦挑起他的下巴吻上去,少年身上的花草香就是一味毒药,让他甘愿在里面沉沦,疯狂,夺取,就像一头不知足的野兽。

迷醉,幻灭,重生。

只有这个叫蔚蓝朔的少年能给他这种致命又沉溺的感觉。

如瀑雪发固执地与蓝发缠绕在一起,他抱着面无表情的少年,声音变得温柔,如细雨呢喃:

“我那么爱你,你的心是肉做的吗?这么多年??????我想你该懂。”

少年不说话,蓝色的眼睛犹如冰封深海。

无数遍,他的脑海里回荡了无数遍——

有朝一日,杀了洛、星、峦!

被晶莹水流洗净,又恢复那个雪白圣洁的样子,身体不再疼,好像之前的折磨从未有过。洛星峦把金色宝石扣在胸前,雪发飞扬,眉眼温和,又是那个受人尊敬的洛城主。

一只尖嘴阔腮几乎透明的鲛兽端着盘子在一旁候着,他把空了的杯子放在盘里,另一只鲛连忙给他续好花茶,用白色的布擦干杯子边缘又把花茶放在雪发男人面前。

“下去吧。”得到许可,两只小鲛弯了弯细长的身体游走了。

“您看起来很担心。”他对坐在对面的短发女人说。

一朵红玫瑰在女人指尖旋转,时开时谢,不停转换,她今天的妆似乎淡了些,勾起不太红艳的嘴角:

“你才应该担心。荒州魔女跑了。”

洛星峦微笑:

“魔女这称号只能在荒州叫叫罢了。”他根本没把隐岩城放在眼里。

“奉鑫被那沙神老娘弄失踪了,哎,珑梵又要抱怨巧克力的事了,最近都买不到他喜欢吃的牌子。”

“蔚蓝城,繁花之都,你可以泡花茶给他喝。”

短发女人看起来有些沮丧:“他只喜欢喝咖啡。”

雪发男人垂下眸,慢慢地说:

“喝多了更睡不着。”

桃花眸中掠过一丝深红的玫瑰色。

“你和你爷爷有些地方很像。”

洛星峦气质温和,就像温泉,不像洛溟,千里之外都能闻到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她这个“侄子”城府虽有,却少了洛溟的胆量和戾气。

“解封沙神??????没想到珑家主会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隐岩城的支持,哪怕这种支持是不长久且虚伪的。”雪发城主的口气很随意,就像在谈今天的天气。

“哪种支持才是长久的?”她问。

“比如你。”

短发女人不说话了,指尖玫瑰绽放到最美丽的样子。她把视线从花瓣移到洛星峦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我早就离开洛城了。我的好侄子。”蔚蓝荣还在洛城治疗,她如果此刻离开,不就等于把自己的父亲弟弟送上断头台?

洛星峦最像他爷爷的一点——至少,看起来很正直。

荒洲魔女不足以在他眼里当人质,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这个人质。

她蔚蓝一家不全扣在洛城吗?呵哼???他的好侄子。

从背影看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妖艳的女人。

她仰望水中漂浮的星河银辉,忽然想起珑梵经常说的话“我不血腥残暴那么为鱼肉的岂不是我”。

他果然比任何人都要无情,都要明白。

如今她四十出头,在珑梵枕边这么多年,竟还像个少女,幻想那个冷面冷心的人会救她出去!

她笑着弯下腰蹲在地上,笑到眼泪都止不住。一脸脂粉弄得又脏又花。

指上玫瑰凋零,纷飞如雨。

层层书架,黑暗尽头,残烛明灭。

石膏脸愈发死气沉沉,眼底血光染红整只左眼。

蔚蓝荣的血脉荆棘不是绣花枕头,孔雀王魂连荆棘心脏都没伤到。为了解除封印唤出魔魂剑让自己吃了些没必要的苦头,但好歹赚了沙神一只眼睛,现在想来,也不亏。

黑袍上金纹异动,他吹熄蜡烛,陷进沙发。

四周寂静。竟然觉得有些累了。

以前这个时候,不用多说一句那个女人就会过来帮他揉肩,或者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二十多年。

珑梵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救出被封印的沙神,控制隐岩城,牵绊荒洲魔女的行动,重创想要和洛星峦达成协议的蔚蓝荣。

四面楚歌的局面,一个沙神就能破。

如果没有洛星峦的生日请贴,这一切堪称完美。

只要联合沙神,就能实现八年前屠尽洛城的誓言,但是那个女人还在洛城。

以前他不会被任何人牵绊,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

怎么这时候脑里晃动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珑梵想过杀她,这样自己就能大刀阔斧地做任何事。可是,唯有那个蔚蓝雨雨有异能让他止住手中的吸魂光圈。

大概是她谢了妆的样子比较顺眼吧,珑梵这么告诉自己。

她倒出盒里的黄沙。砂砾成信,上面写着:

沙神显世,勿回隐岩。无踪无影,山风自来。

是奉鑫在上个月她来洛城前写的。

“山风自来”,隐藏了什么呢?

小镇飞雪不停,气温却越来越高,这一定和沙神显世有关。

沙神是奉鑫,奉晶,奉焱的生母,几年前奉鑫杀了继位长兄,软禁了亲生母亲,实则连同蔚蓝城主封印了荒洲沙神。之后奉晶失踪,被找到的时候只留下一缕魔魂,其余一人魂一灵魂已化为灰烬。

奉鑫需要容器让妹妹重生,这时候她出现了。

多了奉晶的魔魂,她成为三魂俱全的血脉魔法师。她现在是奉晶,要做奉晶应该做的事,继承血脉魔力,保护隐岩城。

接受魔魂,成为另外一个人,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只要能让珑玥复活,她能做的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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