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她?罹华上仙果真会自以为是。”墨且仍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将她寻回来,你可曾问过她的意愿?”
夜闻雪冷眉将他望着,心念一动,一柄寒光凛凛的剑便出现在手上。是他自己找死,怨不得他。
“素云?远古诸神混战,这剑便随着狐祖先祖消失在青丘,没想到居然在你手上。我素闻罹华上仙在仙家颇受敬仰,几乎与远古龙族后裔平齐,竟不知你来历如此复杂。”墨且脸色先是一变,终究嘲讽出来。
“谣叱,事到如今你仍不思悔改,前情旧账我便要算个干净。”他声音不大,然气势却犹如排山倒海之势,霎时整个梦舂山皆被笼在一片寒凉的白雾中。
墨且嘴角弯弯,毫不躲闪,墨袍上的金色莲花在这猎猎山峰中分外妖娆。夜闻雪一剑极狠,将其心口缴了个粉碎,却见他不痛不痒的握住素云剑刃,咳嗽了一声复又笑道:“都说了,你太自以为是。”
大力抽剑,夜闻雪不敢置信的后退半步,望着他空洞洞的胸口:“你居然……”
“不然我要怎么找到她呢?只准你抽肋骨割血肉,我就不能给她一颗心么。夜闻雪,你我斗了这么久,终究胜负难分。当年寒潭封印减弱,我知道是你有意为之,却不曾想,连她也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你窥得天道,知我有情劫,却不曾想苦心孤诣的策划,竟将自己绕了进去。这便是,报应。”
此刻,夜闻雪只想杀了他,然而还未及动手,忽闻一阵脆生生的银铃响了起来,他转身就看见缓缓行至眼前的阿碧,手上还托着归魂铃。她醒了,魂魄归齐,她是真正的桃煞。
桃煞看了夜闻雪一眼,而后注意到墨且的伤,不由得蹙了柳眉。她错过夜闻雪身边走向墨且,食指轻抚他的伤口,源源不断灌输灵力。
“你魂魄刚齐,不能耗损。”方才她冰冷不屑的眼神让夜闻雪犹如针扎,仿佛在炼狱煎滚一遭。只是他仍忍不住提醒,虽然已是无用。
“罹华仙尊,何故伤我夫君?”片刻,她收了法术,转过身来却是个质问的样子。
夜闻雪绷着脸,静静的将她望着。
“阿碧,我们走吧。”墨且摇了摇头,扯了桃煞的手,不愿多做停留。
阿碧温顺的点点头,临行前又对夜闻雪说:“上仙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权且抵了前情旧债吧。从今而后,你我之间互不相欠,也不必再往来了。”
她决然而去,速度快的连一道背影都不愿多留。夜闻雪怔在原地,手中紧握的素云剑结了整整一层寒霜,天边云霞浸染,四季如春的梦舂山一夜之间落满了雪。
桃煞没有回天煞宫,她跟着墨且在人间四处转悠。他们也没有回苍朽的寒潭,那一世,两人都默契的避而不谈。
墨且给她讲了很多这几百年的人事变迁,然而听着没意思,她想亲自去见见那些故人。墨且很迁就她,对于她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满足。
然而已过几百年,除却得道者,那些故人皆投胎作古,许多往事都化作飞烟。能寻到的,不过尔尔。
墨且先带她去了南疆,浮阿山比从前更为难行。待到两人寻到那处小屋时,只见孤鸿影远远的临江而立,见他们来只是笑笑,眉宇间平添些许淡然从容。
那日,受到轮回盏波及的还有苏折。他将九珞封在周身大穴之中,是以那一层血祭,他自废灵体。然轮回盏清露洗涤,失却灵体的他空有修为也无法抵挡,故而将所以修为渡给孤鸿影,落得比桃煞还不如的下场。
孤鸿影伸出手,手腕上缠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蚯蚓一般粗细,安静的合眼盘卧着,“这样也好,我将它带回来。从前的希冀也算是圆满。”
桃煞望着那沉睡的小黑蛇道:“他将千年修为给了你,自己又是长生灵体,总有一日会修炼回来的。只是这期间漫长,至少有你相伴左右。”
墨且摸摸她的肩膀,琥珀眼眸透露些许担忧。桃煞笑着摇摇头,让他安心。
“苏折受创,我也养了这么多年,你呢?你又如何?”晚风沁凉,江水之畔,阿碧淡淡的开口。
将她揽进自己宽大的墨袍里,墨且眯着眼睛,表情沉醉:“阿碧,我只想再陪你些日子。”
沉默半响,桃煞反握住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低哑道:“好。”
她怎会感觉不到,墨且非但没有了心,连魂魄都七零八落,只是这具肉身早就死透了,所以才不易被察觉。他是魔族的大将,魔气最盛,因此受轮回盏的涤洗最为严重。饶是这归魂铃,也唤不回被轮回盏吞噬的魂魄。
次日,他们告别了孤鸿影,临走的时候,那小黑蛇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豆子一样的眼珠提溜转了一圈最终落到墨且身上,居然有了震惊的情绪。桃煞看的有趣,伸手摸摸蛇头,它却骄傲的躲开了。
“苏折,你这本体也太丑了吧。”桃阿碧戳他脑袋。
它不满的怒瞪阿碧,还凶恶的吐着信子。孤鸿影安抚的摸摸它,这才有所收敛。
“如今它已苏醒,相信不久便能修成人形。我在世间朋友不多,苏折勉强算上一个,如今我也放心了。”墨且弯弯细长的眼睛,学着阿碧的样子去戳蛇头,那蛇登时翻了个白眼。
待到他们走后。孤鸿影才将它放在手上,苏折似乎心里还有气,掉头拿屁股对着他,还想游走。孤鸿影见状忙摸摸它的细小身躯,将它捧进手中,细细吻着。小黑蛇睁着眼看他,忽而感觉一滴水落进嘴里,咸咸涩涩的。他歪着头听孤鸿影的声音细不可闻,“我爱你,别走。”
阿碧撑着把油纸伞跟在墨且身后,腰间的归魂铃叮当作响。西南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他们就近去了一趟雅竹山。
此时的雅竹山早经沧桑变幻,再无人事虚浮,已成荒山一座。
“你们是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天而降拦住两人,阿碧不解,墨且只是笑笑,解下随身玉佩交给小孩:“初次见面,权当我这个作叔父的见面礼。”
墨且的言语中阿碧也猜得差不多,想来能住在此处住的长久之人,除了那颗老松树和北界的公主再无旁人了。这孩子也只能是他们的孩子。
那小孩收了墨且的玉佩,便引他们往后山去。
只是还未见人只听得竹林阵阵琴瑟和鸣。绕过溪水半坡,只见一巨大石桌上,乐风一身碧纱温婉,朽弥新一袭白衣曳地。神仙眷侣,当世无双。
“你来了。”琴声止,朽弥新望向这边,目光落在阿碧身上,摇了摇头。
“桃煞,我们见过的。”乐风跳下来,蹦跳的来到阿碧面前。
往事前尘大半已忘却,阿碧也不愿意去回想,只是淡然的笑笑。
“你们这是……私奔?”乐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拧着眉问道。
朽弥新叹了口气,邀他们进屋。
知道墨且不会无故而来,阿碧和乐风带着刚才的小孩到山后溪谷中去了。
“剜心之痛应当仍在吧,现在你可看清了?”朽弥新啜一口茶,不咸不淡的说。
墨且苦笑:“我不过也是一试,并未抱多大希望,横竖她都需要心,我只是不甘心这便宜让那老狐狸一人占尽。”
“那你离开之后呢?她迟早会回到他身边。”朽弥新无奈道。
墨且食指摩挲茶杯,许久才叹了口气:“即便我没事,你当我真舍得留她一辈子么。有这些时日,已算满足私心了。”
朽弥新惊讶的看着他,见他表情柔和,遂感叹道:“你变了。”变得完全不是本来的样子,变得面目全非,懂得如何取舍,如何去爱一个人。
“是吧。”凤眸含笑,琥珀眼瞳盈盈如水。
后山溪谷中,乐风和阿碧坐在岸边,任那小男孩在水中扑腾。
“你这一遭情劫,居然历了这么多年。我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乐风往后一仰,伸手遮住了阳光。
“当年你还想要我的眼睛。”阿碧边拨弄溪水边笑道。
“那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我自然忍不住逗你。”乐风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愁眉苦脸道:“其实你们现在这样,我脱不了干系。”
阿碧只是摇头:“天命如此,你不过扮演催动角色,不必介怀。”
“我太幼稚,为了一己私利害了这么多人。好在那些缘分最终都有了结果,只是除了你。”乐风喃喃感叹,悔意溢于言表。
阿碧沉默不语。
“选一个吧,爱的不爱的,这样太折磨人了。”乐风忽然偏头十分郑重的对阿碧说。
阿碧摸出袖中丝帕擦了擦手,缓缓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我陪着他。”
乐风摇头:“那他走之后呢?”
“也许回天煞宫吧。听说宫主也回来了,如今魔界安分,天下再无祸乱,我回去也可做好分内之事。”阿碧说的云淡风轻,对于那个人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