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夫山上很少见松树,反而是密密仄仄遍植桃树。再过两月,待阳春三月时节,满山桃花如烧,这里将会成为凤远城人踏春赏景的最佳去处。
杨秀沿着狭窄的山道拾阶而上,欣赏着清旷寂美的山色,感觉一阵心旷神怡。
来到半山腰便见一大片庄院依托山势而建,一直铺到了山顶竟似看不到尽头,十分巍峨雄壮。
杨秀知道这里便是明德绣庄了。恭恭敬敬的将孙无忌的推荐信交给门房,便在一旁静静等待。前世生于世家,过惯了大少爷的安逸日子,如此求职讨生活的经历还是头一遭,心情不免有些紧张。
孙无忌大名在凤远城只是小有名声,明德绣庄在凤远城甚至整个江南地界都是大名鼎鼎。
明德绣庄隶属于江南织造衙门,织造衙门专门负责皇亲贵胄朝廷大员以及赏赐礼仪等织品的督织解送,同时还拥有监察地方舆论,搜集情报的大权,因此明德绣庄也算得上是半个皇差。十数年前明德绣庄主人偶感重疾,连凤远城中那位退休养老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孙无忌恰逢其会,施展金针妙术救回了绣庄主人一命,这才与绣庄结缘,成为绣庄的座上宾,出入无碍。
孙无忌那封推荐信在庞大的绣庄内畅通无阻,经由门房交给管家,再由管家递到大丫鬟司秋手上,最后才落到绣庄主人顾莜莜手中。
暖香阁中温暖如春暗香袭人,顾莜莜只着一袭明黄曳地留仙裙,外面罩着一条大红褙子,头梳银丝凌云髻,插着明晃晃的珠花,气质雍容华贵体态流媚迷人,虽然年过三十,风韵却更胜往昔,恰似一颗熟透了的葡萄一朵怒放的牡丹。
顾莜莜三年前丧夫,自那时开始便只手打理偌大一个绣庄,绣庄在她手中蒸蒸日上美名远播,展露出她的远见卓识与通天手腕。
顾莜莜猫儿一样慵懒的斜卧在锦塌上,将那封孙无忌的推荐信细看了一遍,轻启贝齿一笑,满室春色随即更浓,“这孙老儿倒是有趣得紧,对老乡一个走投无路前来投奔的后辈还如此煞费苦心招抚有加。罢了,他既然想磨砺磨砺他那后辈,我自然要大开方便之门,我明德绣庄可是一个磨练人的好去处呢。恩,司秋,让沈老在染坊先给他安排份差事,先打熬一阵,如果有可造之处再做提拔。”
“是,夫人。”司秋回了一声,便出了暖香阁传话给沈老管家。
沈老管家得到夫人吩咐,夫人既然是先打熬那少年的意思,那就是没有许他任何特例,他一个堂堂绣庄大管家自然不必亲自前去安排引人非议,回头吩咐一声就成了。
杨秀正等得焦急,绣庄大门再次轰然打开,一个身着灰色袄衫的中年男子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这个中年男子是绣庄染坊管事,听大管家让他去门外领人,还以为来的什么贵客,立即屁颠屁颠的迎了出来。此刻一瞧杨秀一身普通衣着和一张清秀却因长期饥饿显得蜡黄的脸,就知道其是穷苦人家孩子,不由大失所望,中年管事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冬天事务闲散,他正跟着几个手下聚在房中饮酒作乐,早知道是这么一个前来讨活计的穷苦小子,叫个手下出来引路就是了,这大冷的天何必自己出来遭罪。
“你就是杨秀?”中年管事冷冷扫了杨秀一眼问道。
杨秀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得罪了这位爷,心下有些惴惴,长揖一礼,恭敬答道,“小生正是。”
“随我来吧。”中年管事转身头前带路,杨秀立即一撂袍子登上大门前的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紧随其后。
一路重廊迂回假山幽水无数,不知穿了多少进院多少重庭,终于来到一片周围整齐排列着数重厢房的广场上。
广场上分布着一块块水池,以及一排排木架。杨秀也曾研究过古代染布技术,看这景象,便大概知道这里只怕就是明德绣庄的染坊了。
此时犹在严冬,不适宜浸染曝晒布帛,因此整个广场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中年管事带着杨秀走进一间厢房,对房间里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说道,“赖进,这是新来的染工,给他登个名册,以后他就随你做事了。”说完便把杨秀扔在这里,自己跑去继续喝酒了。
赖进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木讷,一双小眼睛里却闪着狡黠。此时他一边盯着杨秀一边心下琢磨,“这小子是王管事亲自带来的人,按理说应该有些来头才是,不过看王管事那副被老婆戴了绿帽子的臭样又有些不像啊。算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强,咱既不刻意奉承也不刻意刁难就是。”
打定了主意,赖进这才翻出名册,笑嘻嘻的问了杨秀姓名年纪籍贯等,然后一一登记在册。接着又给杨秀发了一套衣服,一张腰牌,并十分亲切的替杨秀安排了住处,一边还替杨秀介绍着染坊的情况。
听赖进介绍,这染坊中也有着严格的等级区分,在这里面的分为三种人,最低等的染工,中等的染匠,最高一等的染师。
染工干的是一些卖力气的苦力活儿,赖进也属于此列,不过他在这里已经打熬了三年,多少学了一些本事,很快有可能升为染匠。染匠则身怀一技之长,诸如掌握布帛浸染的温度时间,以及调配染色等。而染师则属于统筹大局之人,相当于一家公司的总经理ceo。明德绣庄只有两名染师,地位与沈大管家相当,在绣庄中备受尊崇。
既然有了尊卑之分,在吃穿住行方面也有了细致的规矩。诸如,染工服皂衣住多人合住的西北两院,吃大锅饭。染匠穿灰衣,在东院有自己的单独房间。两位染师在绣庄中则有自己独立小院,在染坊工作时穿白裳,每日三餐均是由绣庄聘请的大厨专门烹制。
染坊广场周围那些厢房分作东,北,西三院,杨秀被分在了北院亥字十八号房。
北院亥字十八房中搭着四张床榻,显然平日都是四人同住的。只是现在染坊正值淡季,加上许多工人都回家过节未曾回转,因此偌大一个房间目前只有杨秀一人居住。
杨秀挑了一张临窗的床铺,把自己的东西整理齐整,看着那块刻着“工”字的腰牌,以及那套黑色的短褐,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就成了明德绣庄染坊中一名光荣的染工了。
微微一笑,也没太在意。虽然染工只是最低等的杂役,但至少能吃饱穿暖,比起以前那颠沛流离忍饥挨冻的苦日子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杨秀坚信,自己一身本事如果能够尽数施展,在这明德绣庄必定能搏得一席之地。想到再过几日,等妹妹痊愈过来后,跟着妹妹一起生活,更是喜不自胜。
顶着寒风走了几十里路,杨秀早就疲惫不堪,刚才赖进带着他在食堂吃了点便饭,又去澡堂洗漱了一番,这会儿更是困倦不堪,一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