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吃罢早饭,杨秀便随着一大队家将护卫以及工匠杂役在大小姐顾小婉的带领下,下了松夫山朝远在湖广境内的九宫山赶去。
明德绣庄这一支队伍十分庞大,家将护卫加上杂役就有三百多人,加上车马辎重,绵延了近里许。那些染工门原本以为出这趟远门就是吃香的喝辣的,顺便见识见识王朝大好山河,一上路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一路走的真个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一天到晚除了晚上能睡两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几乎全部都在赶路。途径一些城郭村镇也不停留,只是补充好补给便即上路。所有染工们都不由叫苦不迭后悔不已。尤其是杨秀更是苦不堪言,他本不擅长骑马,现在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颠簸,大腿两侧都磨得脱皮了,浑身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如此“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的急行军之下,仅仅只是四五日队伍便出了凤阳府踏入了湖广境内。
杨秀原本以为顾小婉在路上少不得要给自己使绊子,时刻警惕着,行在路上,顾小婉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队伍前方那两装饰豪奢的马车上,很少时间在人前露面,杨秀这才慢慢放松了警惕。想想也是,人家好歹也是一大綉庄继承人,从小锦衣玉食身份尊贵,与他可谓是有云泥之别,哪里会把他放在心上。
顾小婉确实把杨秀给忘了,这么一大队人马穿城过镇跋山涉水,一路畅通无阻,一是因为明德綉庄在外面的偌大名声,还有很大部分是因为她这个领导者的运筹帷幄指挥调度。
顾小婉年仅十六却极得母亲信任,綉庄一半权利都下放刀她身上,这位大小姐可不仅仅是位性如烈火爱发脾气的主,得自母亲的优良基因,让她拥有远超常人的智慧与谋略。发布一道道命令,分析盘算眼前局面,顾小婉忙得是焦头烂额心力憔悴,自然将杨秀忘到爪哇国去了。
“大小姐。”
顾小婉正在寻思,有人轻扣车窗唤道。
顾小婉听出是自己的贴身护卫,问道,“何事?”
马车内虽然极其宽敞,但尊卑有别,那护卫可不敢冒犯小姐,因此只是凑近车窗禀道,“前面就是铜山县城,离九宫山还有两天的路程,要不要进城歇息?”
顾小婉柳眉一扬,“两天路程那是走官道,我们取小径入山一日可到。好,我们就先进铜山城休整一晚,明日一鼓作气,争取在日落前到达九宫山!”
“是!”护卫领命而去,将大小姐的决定传达到了整个队伍,听到今晚终于能进城睡个安稳觉,无论是家将护卫还是工匠杂役都是欢声雷动。
铜山县居湖广交通要冲之地,是一方重县,县城铜山城四方商贾云集,是一座重城。此时日落西山暮色深深,铜山城西门依旧大开,进出城门的人马依旧络绎不绝,可见此城的繁华已不输江南苏杭那些名城。
明德綉庄这么一大支队伍要进城,尤其是那百多名披轻甲挎腰刀的家将护卫,自然引起了巨大骚动。守城军士通报上去,不一会儿城门司掌令骑着马奔了过来,一看那么大一支队伍也是骇了一跳。
大明王朝明文规定禁止佩戴兵刃以及豢养私兵,违者以“谋反”论处。虽然朝廷有规定,但受规定法律制约的往往都是无权无力的小老百姓而已,一些大贵族大豪门养些私兵死士只要不是太过火,官府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德山庄商队经常经由此地,因此早对铜山城上上下下打点过了。掌令大人看见马车上的明德綉庄标示已经松了一口气,等看见綉庄大小姐顾小婉更是彻底放了心。明德綉庄替江南织造衙门做事,豢养家将护卫那是经过兵部大老爷点头的,甚至有传说称綉庄内有几名护卫还是外放的大内侍卫。
跟织造衙门,兵部,甚至皇族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明德綉庄的招牌自然好使。
“哈哈,原来是顾大小姐大驾光临,我铜山城蓬荜生辉啊。”掌令大人远远跳下马,对顾小婉抱拳说道。
“李大人说笑了,倒是好久不见李大人越发英明神武器宇轩昂了。”顾小婉甜甜一笑,顺口恭维了李掌令一句。
被一个身份尊贵的大美女恭维,李掌令不由哈哈大笑,“顾大小姐这是要进城?一般客栈怕是也安置不了你们这么多人,本县驿舍现在到是空着,顾大小姐不妨屈驾前往。不过上头有规定,你这些护卫的兵刃需暂时交由我城门司保管,等你们离开时再行归还。”
“客随主便,那是自然。”顾小婉应道。
李掌令随即着人将綉庄护卫的兵刃收缴上来,接着便亲自领着綉庄大队进了城朝城中的驿舍走去。
驿舍毗邻县衙,是几进院落,平日里冷清无比,一下子住进明德绣庄的三百来号人马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沸反盈天。
李掌令替顾小婉将一切安排妥当,临走时又刻意叮嘱了一句,“西院最左面那间屋子住的是位从京城来办案的锦衣卫千户大人,你最好约束好手下别靠近打扰,要是惹出什么乱子可不好。”
锦衣卫掌管刑狱,缉捕、审问,监察之大权,是大明王朝为了巩固皇权豢养的一条恶犬,人人谈之色变甚至能止小儿夜哭。明德绣庄虽然在江南一带有些名望,可也不敢招惹锦衣卫中人。顾小婉凛然受教,即刻传令所有人严禁靠近西院那间房子。
很快天色就黑了下来,杨秀与赖进和龙虎兄弟还有几个染工被分在一间房内,几人凑钱到外面买了酒菜聚在一起吃喝打闹。杨秀本就不惯饮酒,古代限于酿造技术酒的度数都不是很高,但喝得多了也不免有了几分醉意,加上小腹坠胀,杨秀讨饶一声挣扎起来一晃一晃的去外面小解。
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只有从各个房间里多少投射出来一些蒙蒙灯光,杨秀便借着那些昏暗的灯光照明,一步三晃的朝前面走去。
杨秀头昏脑涨的走了几步就忘了东南西北,突然前面一根柱子挡出了去路,暗骂一声,尿意实在忍不住了,看看这里黑黢黢的似乎没有人住,便解开裤带冲着柱子方便起来。
正解得欢畅,杨秀猛的感觉一阵寒意袭来,好像有只厉鬼站在身后对着脖子吹了口气,凉意刺骨。
这是杀气!
杨秀虽然从未感受过传说中的这种气息,但任何生物对死亡的来临都有一种发乎本能的恐怖直觉,他虽第一次接触便十分清楚明白的分辨出来了。杨秀忍不住打个哆嗦,水龙头顿时断了线。正要转身,一抹雪亮的刀片子蓦地加到了脖子上。
刀身上寒气森森,杨秀立时给冻得浑身僵硬,他十分清晰的从那截刀身上嗅到一股血腥的死亡气息。
“你是什么人?”
声音虽冷,却又极其好听,听了就好像大冬天咬下一口冰激凌,虽然冷得刺骨却又香甜入肺。
“女侠饶命!”杨秀听到是个女子立即大声求饶,立即解释道,“我是明德绣庄的染工,并非歹人!”
“明德绣庄?”身后的女子嘀咕一句,跟着没有多言将刀从杨秀脖子上拿开了。
杨秀刚松了口气,身后那女子又冷冰冰开口道,“把这里打扫干净,否则割了你那脏东西!”
杨秀又给吓得一激灵,连声应是。身后传来门扉开合的声响,过了一会终于没了任何动静,杨秀这才敢慢慢转过身来。
身后已无人影,只有一股淡淡香味凝结在空气中,杨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发现刚才竟然被那个女子吓出了一声冷汗。暗骂一声晦气,摸索着回到自己的住处,在赖进等人惊讶的目光下提了桶水与扫帚出去,来到刚才小解的地方轻手轻脚的打扫一遍。
直到打扫完毕回到房间躺下,杨秀才猛然省起刚才那儿似乎是西院,想起陆大小姐晚上发布的那条命令不由又出了一声冷汗,“那个女子竟然就是那个锦衣卫千户!锦衣卫果然好可怕,好重的杀气!幸好明早就离开了,该不会和她见面了吧。”如此想着,一阵困意席卷上来就此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