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贵阁里一出来我就看到远远的树影下站着高大的翔哥。不知道我的新居,翔哥来富贵阁的门前等我。我的目光与翔哥的目光相遇。一朵白云飘在翔哥头顶的天空上,翔哥就站在白云的阴影里令我看上去觉得不真实。我和翔哥不说话。我看到翔哥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走到公寓的电梯前。我走进电梯,翔哥无声地跟进电梯。我走到家门口,我打开门锁,打开房门,我无声地让翔哥先进屋。我关上大门。
翔哥一声不吭地站在房间的中央,我站在翔哥的对面。我的手心里都是汗水。我不知道如此尴尬的时候应该说什么。我想责备翔哥但是我知道我没有责备翔哥的权利,连续发生的几件事令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只不过是翔哥的一个情人。我们之间可以召之即来也可以不来。我们之间没有义务,我们之间没有非如此不可的这种承诺。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是不安定的危险的。
翔哥无语地打开手提的纸箱,取出可以发传真的电话机。
翔哥说:“这是给你的新居的礼物。”
翔哥又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
翔哥说:“这是名义转换契约书,”翔哥说:“只要带上身份证去电话公司将使用人的名字改成你的名字,你就拥有这个电话号码的使用权了。”翔哥说:“在日本申请一个电话号码要好几万日元”
我本来有好多不满想诉说的,但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跟翔哥在一起了。我的问题不在翔哥那里,我的问题是我自己,我爱上的是一个不应该爱上的人。翔哥开始说对不起。翔哥说对不起的时候十分平静。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觉得伤心,觉得心情沉重,我甚至觉得自己又可怜又无聊。和翔哥在一起,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尊心受到伤害。归根结底我是一个俗气的女孩,我认为一个男人爱我便是处处都让着我以我为主。我以为我爱翔哥超过世上的一切,其实我爱的是我自己。长期以来我被零儿和大头宠坏了。我终于得到教训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翔哥用手挽过我的肩膀,我们双双坐到被褥上。翔哥又说:“对不起。”
我准备接受翔哥的歉意并相信翔哥的歉意是真诚的。我接受翔哥的歉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已经不再相信那一份爱,我做回翔哥的情人。翔哥只是我在日本认识的台湾情人。教训令我变得现实。“算了,”我说:“我没有想过要你来道歉。”
我本来还想说你至少不该不接我的电话或者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控制住自己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有一些事不说也明白。如果翔哥当真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不可能帮助我的话,我们的关系也许会更加尴尬。我说:“我不是在乎翔哥你不帮我。”
说完这句话我觉得有一点儿不耐烦。我的平静有点儿矫揉造作。我甚至有一点儿讨厌我自己,因为我开始觉得自卑而又无聊。
为什么翔哥一如既往的温柔的目光又令我想起从前?
翔哥坐在我的身边。我的鼻尖,我的发髻有翔哥的气味在飘荡。
翔哥的气味是我挥之不去的留恋。我说过我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已经停在路上,我说过我看见横在我和翔哥面前的黄色信号,我看到黄色的信号在闪烁。世界的末日暂且没有来临。我十分希望上帝可以当真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希望我是上帝放牧的一只羊。我希望上帝对我说:回来吧,我的迷途的羔羊。
窗外是同一个月亮。
我喜欢月光下情侣间的那种味道。我喜欢在夜色中穿衣服的那种男人。
房间里大多数的用品是阿珠帮我在电气店拾来的,但是他们却在角落里将我空旷的房间充满,他们是没有结束的爱情的纠葛。
我对翔哥说:“今天我有点儿累。”
翔哥说:“你看上去真的有点儿失魂落魄。”
翔哥将我抱在他的怀里。翔哥用极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翔哥接着说起富贵阁柜台的赵小姐。
翔哥说:“那个赵小姐,在富贵阁站柜台的那个小姐,你知道她是谁吗?”我不明白翔哥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起并且知道那个赵小姐。
翔哥说:“她是我家里的那个人的朋友。”
翔哥说:“她就住在这附近。”
翔哥说:“你将家搬到中华街,我不可能太明目张胆。”
算了,我不想翔哥继续说下去。我已经知道翔哥怕赵小姐看到我们是因为赵小姐会将我们在一起的事传给他太太。翔哥在他的太太和我的天平上选择了来伤害我。翔哥和我是男女关系,是不伦,是乱七八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将我和翔哥的关系不再与爱扯到一起。我的心里因此而轻松不少。“我们还是忘记这一次搬家的事,不要再提起它。”我说。
其实,我的心里乱糟糟的,就好像我在这里的文字,翻来覆去的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是在说明什么。我就是心情不好,就是希望翔哥可以快一点儿离开我。我想一个人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翔哥好像一个无辜的情人一如既往地坐在我的身边,翔哥哀求般地看着我,翔哥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我们去外面的酒吧或者咖啡屋。”翔哥一直都相信我对他的爱是绝对的,翔哥也相信我的绝对的爱不会改变。翔哥走过来吻我,翔哥的吻好像在吻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的那份恋情。然而我默默地看了翔哥一会儿,我对着翔哥的眼睛说:“我真的很累。”翔哥的表情无法确定,翔哥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翔哥说:“好吧,今天我在这里回去。”
翔哥往外走,我觉得快哭出来。
翔哥在大门口站住,回头看我,说:“我明天一大早就过来。”翔哥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我身边。翔哥问我:“可不可以将新家的钥匙给我一把。”翔哥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有一把这里的钥匙。我无语地将钥匙交给翔哥。
翔哥走后,我的心里突然泛出一丝歉意。爱本来是不期待什么回报的,偏偏我将男女关系期待得过于完美。好像将耳环戴在蛇的耳朵上。给蛇戴耳环,那个一生一世的爱情只不过是我的理想。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没有做到的。爱情是两个人创造的,而我和翔哥之间有翔哥的家庭和法律上属于翔哥的女人。有天伦。我无语交给翔哥的我房间的钥匙是与那条戴上耳环的蛇的勾通。
新居像一个舞台。我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台词。月亮撒在我的房间里,月亮总是给人温馨的回忆,所以孤独的我还是幸运,我能够回到很多个以往的从前,从前是我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