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连金分手后的第二天便接到了他的电话。连金告诉我,他的老朋友同意帮我的忙,只是要先见见面、谈谈话。
见面的地点订在池袋车站的站台上。时间为次日的午后五点。
就像是要我牢牢地记住他,这个男人。没想到见他的第一面竟要我在站台上等了整整一个小时。更没有想到连金将我亲手交给他后就人间蒸发般地从我的生活中消逝了,永无再见。没想到日后我会将他视为内心深处那个最爱的“原型”的男人,我为他付出了全部的热情、希望和痛苦。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相信与他之间的爱就是歌词里所唱的那种地老天荒。没想到……在我这里事情总是这样,来了又逝去,走进拜占庭,再走进乌托邦,什么都未曾留下来。
我想了一遍又一遍,连金约我在池袋站台上等,五点钟,不见不散。我想不出我错在哪里。山手线的电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停在面前,车车不空的人流挤下来拥进去,偏偏看不到连金的身影。身穿紫色风衣的我,活像站台上游荡的一缕芳魂。
在海外,中国人自己骗中国人的事情非常多,这是临行前家里人告诉我的。这句话此时对我放射出恫吓。洋洒着小雨的日子,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站台中等人,我的样子一定伶仃凄惨。天暗下来,暮色更重,风携着小雨点拍得我的身体哆嗦作响。我想到回胜见那里。然而与连金说好了不见不散的我又无从选择。我有了一种被应召又被遗弃的感觉。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形?站在站台上,我真想号啕大哭。我想再回到北京的马路上,那里也有很多失魂落魄的人,但是失魂落魄都与我无关。
连金从出口处向我跑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天色已晚,我甚至不想见他的朋友。
“原来你真的等在站台上啊。”连金一边说一边扯着我的胳膊向出口走。
连金并不听我的解释,连金继续说:“多亏我的朋友想到你有可能会在站台上等。我们在检票口处等了你有一个小时。”连金扯着我几乎是跑向检票口。出了检票口,连金指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对我说:“他就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我看男人的第一眼,我第一眼看到男人时心底里流过的那一丝亮光是一种情感。我喜欢好看的东西。就男人而言,我喜欢高大的男人。不仅仅是高大,最好是有着威严的目光或者神情。之外,如果男人的屁股比较性感,不是下垂、扁平的那种,男人的牙齿雪白而整齐,等等。在和异性交往中我通常因为好色而对好看的男人持有好感。
正是我喜欢并想念的那种男人。疲劳一扫而光。男人说要请我和连金去一家四川餐厅吃饭。我愿意跟着这个男人走。到日本后,第一次到东京的第一个夜晚,我走在刚刚认识的连金和令我觉得喜欢的男人的身后。已经是傍晚时分。是被浑浊的黑吞噬掉的六点钟。霓虹灯交界时闪烁的纤维状的彩色光环,身边穿梭不止的陌生的人流,高楼墙壁的电视里流出的音乐在空气里颤抖,烤肉的香气……一切的一切,都不禁流离在我的眼里,流离在我的心里,流向我刚刚踏上的陌生的城市并在这个城市的街角处消失。
是的,东京的夜因为我喜欢的男人的出现而变得具体。男人银灰色的西装、男人手里的黑色雨伞、男人刚刚烫过的迷你般温柔的卷曲的头发。
我的内心被欢喜摇荡出亢奋与幸福。
我依然是那个好色的激情的女孩。
自我介绍后我知道男人姓李,而我喜欢称呼他姓后面的名字。
男人说:“既然我们都是同乡,你不如就叫我哥哥。”
我的父母出生在中原,男人的父母也出生在中原。事实上我们的却是在异国相识的同乡的孩子。
我就叫了他一声“翔哥。”
翔哥问我:“你想吃什么?还有,你想喝什么?”
我说:“随便。”
我本来是为了找工作才不辞遥远和辛苦地跑到东京来见他的,而现在工作已经成为无所谓的事情。隐隐的慌乱和期待牵引着我。我不知道这一次见面是不是一个新的开始,我暗暗地希望它是。
翔哥点了很多菜。现在我完全想不起都是些什么菜了。我能记住的是翔哥叫的那壶国内产的龙井。金色的液体在白色的茶杯中溢出馨香,馨香漂流在我和翔哥之间,山长水远。
“听说你在国内是搞文字工作的,说说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翔哥看着我说。
我内心闪过诡秘的一笑。如果我不曾因为找过一百多个工作而倍感辛苦,或许我真的会要翔哥帮我找一个出版社的工作来做做。
我一脸诚实地看着翔哥。
我说:“我有自知之明。”
我说:“现在不是由我来挑选工作,是有没有工作可以让我做。”
我强调说:“有工作就可以了。”
一直到连金说已经很晚了我这才想起来还得回胜见那里。连金住东京,翔哥也住在横滨,和我是顺路。连金提议翔哥送送我。我本来已经感谢连金,现在我更加想谢谢连金。
车厢里,我和翔哥坐得很近。我很想翔哥跟我说一点儿什么,但是翔哥一直沉默着,我这才意识到翔哥是一个极其寡言少语的人。刚才在四川餐厅吃饭的时候,说话的好像只有连金。还有,我发现翔哥整体上是一个不透明的人。翔哥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是在被他窥视到什么,但是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觉得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