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甫白逸放下笔,满意地看着刚画出来的画副。我盈步轻移,走到皇甫白逸身边,低首看向桌案上的画。
画的是一位美人,美人明眸皓齿,容颜绝色,月光落在美人身上,美人如月下仙,有几分宁静,有几分温和,美得非凡间所有。
画中的美人是我,白逸画的就是我刚才静倚着窗台的情景。
以我作画这点,我毫不意外。
我的目光落在美人图右上方的一竖行黑字上,我轻声将字念出:“道是无情还有情。”
我侧首看向白逸绝美的侧面,“为什么题这行字?”忽尔,我注意到画中的我是柳眉轻蹙的,我笑了,“我明白了。白逸,我不得不配服你的画,你把我的神态风韵皆捕捉了下来,甚至连我的心境都描写下了。是啊,‘道是无情还有情’不正是我现下的心情么?”
对于皇甫白逸,说我对他无情,却又有情。究竟是有情有爱,还是无情无爱,又或者我只是被他出色的外表气质所吸引,根本不关乎爱?
我自己都迷茫了。
皇甫白逸唇角逸出淡然的微笑,“我以前从没画过人像。这是第一副。我曾在想,我今生会否爱上一名女子,如果我爱上了哪位女子,必然要为她作一副画。若为女子画画,我只为心爱的你。”
“我很荣幸。”真的很荣幸!
皇甫白逸从袖袋中掏出一枚印章,印上品红,在画的右下角,他的签名旁盖上印章。这是贵为七皇子的身份专用的章子。盖完章,皇甫白逸伸手比了比画,“可馨,这画,送给你。”
这下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这画你要自己收藏呢。”
“你的倩影早已深埋在我心里,我将来可以再为你画一千副、一万副画像。”
我伸出纤手,用食指指腹轻轻抚摩着画卷空白处,“谢谢你。我很喜欢这副画。”
“可馨,对我,我说过,永远不要说谢。”皇甫白逸伸手抚上我的削肩,将我缓缓压按向他,单手搂抱着我。
我顺势将小脸贴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白逸浑然天成的清淡气质,我轻轻开口,“白逸,你误会了,刚才我抱着皇甫弘煜,我是……”
“你是将他误会成你哥哥赵夜辰了。”
我讶异地抬首看他,“你知道?”
“我与五皇兄差不多是同时到的飞燕宫,你对月呢喃,想念你哥哥的话,我都听到了。”皇甫白逸清润明亮的眼中蓄着隐隐的忧伤。
这样神仙般的男子为我而忧,我的心,好不舍。
“我……”该说点什么?骗他说我忘了哥哥,爱上他吗?我有多想哥哥,他是知道的。骗又何用?我又怎舍得骗他?不愿用谎言安慰他,那么,问他问题吧,“我以为你误会我跟皇甫弘煜旧情重燃,既然没误会,为何离开?”
“对不起,”皇甫白逸诚挚地道歉,“我以为你已经慢慢忘了赵夜辰。不,更确切地来说,我欺骗自己,你已将赵夜辰慢慢淡忘,得知赵夜辰仍深深扎根在你心中,你甚至将五皇兄误认成赵夜辰。我的心,无法言喻地痛!痛楚几乎将我淹没。我怕我会冲动地质问你心中为何还没我的存在,我怕我会做出失去理智伤害你的事。加之,我注意到五皇兄看你的眼神有着很复杂的情绪。我确定,起码他现下不会伤害你,所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哦。”我不轻不重地吭声。
“可馨,”皇甫白逸伸手抚顺着我垂散在背上的长长青丝,“我不奢求其他,我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一直等你,等你心中有我。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等待!”
凝望着白逸盈满真挚的眸瞳,我热泪盈眶,“白逸……你好傻,好傻呵!”
“傻的是你,他不在这个世界,你还如此痴情。”
“你又何偿不是?明知我心有所属,你还……”
皇甫白逸伸出食指,点上我的唇瓣,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嘘!我甘愿!”
“你笨。”
“为你,值。”
我点起脚,凑唇在白逸如画的俊颜印下一吻,心中暗暗发誓,要好好珍惜眼前的男人。
皇甫白逸目光炙热地回视着我,他双手环住我的后背,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房间一隅,烛台上的烛火随风摇曳,我与白逸窗前月下相拥,气氛静谧,有着无言的幸福,亦有着无言的酸楚。
两副身躯相拥,心却不相属,如何能不酸涩?
过了好长一会儿,我与皇甫白逸才分开,白逸留意到我右腕上的红痕,他淡然若水的眸光转冷,“可馨,你的手腕……是五皇兄捏的?”
“他……不小心罢了。”不是我想帮皇甫弘煜说话,而是白逸与皇甫弘煜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何必加深他们之间的间隙?
皇甫白逸立即从袖袋中掏出一盒药膏,从药盒中拈了点膏药细细涂抹在我有些红肿的手腕上。
望着白逸低头为我上药的细心模样,他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俊颜盈满认真,表情相当动人。
我真想亲他一口。
我刚想付诸色色行动,白逸合上药盒,将膏药盒子塞入我手里,“你的手腕上过药,今晚睡一宿就没事了。这盒药你备用,有什么肿痕淤痕,用这药很快便能复原。”
“嗯。”我颔首,忍住了偷亲他的冲动。
白逸的目光转望向窗外,他灿若星辰却淡逸无波的眸子里划过黯然,我轻问,“怎么了?”
白逸伸手指了指夜空中的某颗星星,“看到东边那颗单独在一处的星星了吗?那颗是天王星。天王星在风水相学上,代表帝王。天王星在东边,君主会一帆风顺,国力则会蒸蒸日上。我观察了好一阵子了,天王星有逐渐西移的迹象,而且越来越黯淡无光,代表父皇命不久矣。从天象结合父皇的身体状况,父皇仙逝,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我不是说了么?你现在不要难过,等事情发生了,你再难过不迟。现在,别烦恼,好么?”除了这样说,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他。
白逸无声点头。
倏然,侍候白逸的太监小顺子轻轻叩了叩敞开的书房门,“七皇子,坤和殿的小李子来传皇上口谕,皇上有请您前往坤和殿一趟。”
坤和殿是老皇帝的寝宫。
我柳眉皱了皱,看向白逸,“这么晚了,皇上找你会有什么事?”
白逸淡笑,“去了不就知道了。”
“嗯。我先行回飞燕宫了,你见完皇上,早些歇息。”
“我会的,你也好生歇睡。”
我微颔个首,拿着白逸赠给我的画,走出龙腾宫书房。
白逸交待小顺子几句话,便只身随同来传话的太监小李子前往坤和殿,小李子直接将皇甫白逸带到了坤和殿中老皇帝的寝居。
进入寝居后,皇甫白逸环顾了下房内,未见老皇帝人影,“父皇呢?”
小李子嘴角含起一丝怪笑,指了指墙边的大床后,眼神暧昧地退下。
皇甫白逸直接走向大床,掀开遮得严实的明黄色床帐,一双洁白的藕臂倏然环上皇甫白逸的颈项。
皇甫白逸反射性地推了环靠向他的人一把,那人发出“哎哟!”一声娇呼。
白逸看清那人面孔,清润的瞳仁闪过意外,“甄妃?”
甄妃乃老皇帝目前最宠爱的妃子。
“是妾身……是我啦。”甄妃不满地嘟起小嘴,“七皇子好狠的心,那么用力推人家!”
皇甫白逸退开床沿两步,淡声说道,“不是父皇有事找我么?你怎么会在这?父皇呢?”
甄妃慢条斯理地走下床,“七皇子,你是个聪明人,光我在这,你父皇不在,想必你猜到,不是你父皇找你来。是我找你来。”
皇甫白逸面色无澜,“假传圣旨,死罪。”
“假传圣旨固然是死罪。你要知道,皇上对你是万分疼爱。皇上有意立你为太子,奈何轩王爷执掌半壁江山,皇上也得忌惮三分。本宫正得圣宠,如果本宫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相信这凤翔国的大好江山,非你莫属。”甄妃纤长的玉手摸上皇甫白逸绝俊的脸庞,“啧啧啧……瞧你俊得,跟个仙人似的,本宫一直衷情于你,奈何本宫的身份,只得忍着心中对你的恋慕。”
皇甫白逸捉住甄妃欲乱摸的手,“既然你清楚自己的身份,那就应该知道,你跟我沾上关系,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当今皇上垂垂老矣,剩不了多少日子。尔今七皇子你势单力孤,轩王爷却羽翼丰满,若本宫助你一把,你登上大位后,莫忘了本宫就是。即使本宫做个年轻的太妃,仍可与你暗通款曲。”
“你的算盘倒是拨得很好。”
“本宫曾多次试探七皇子你,你从未明确拒绝本宫的‘好意’,不就是有意于本宫?”
“你很大胆,这是父皇的寝宫,你居然假传圣旨引我来。”
“今夜皇上去皇后那过夜了,我让人在皇上喝的茶水里下了点药,包准皇上上了皇后的床,一觉睡到明天早上。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想到我们在皇上的寝宫里恩爱缠绵?”
甄妃美丽的大眼睛含情默默地瞅着白逸,她将小脸靠在白逸的肩头,“白逸,我好喜欢你。你知道吗?你的父皇从未跟我欢好过,他不行了,他太老了,他每次只能用手,用唇代替男人的那玩意儿……”甄妃委屈得几乎说不下去,“你来了,证明我们有缘,别拒绝我,‘给’我,当是可怜我也好,给我一个晚上,好吗?哪怕一次也行。”
皇甫白逸懒得理甄妃,转身就要走,甄妃隐去委屈的表情,变脸变得比翻书还书,她突然扬起朝气蓬勃的小脸,“你真绝情,真就这么走?可惜,你走不了了!”
甄妃话音才落,皇甫白逸清俊的身躯晃了晃,抬手难过地抚上额际,“你……向我下了药?”
甄妃得意地指了指桌案上的香薰炉子,炉上飘着味道清香的淡烟,“那是十香草,十香草燃出来的烟有着蒙汗药的功效及催动男人欲望的功能。我事先服过解药了,你很快就会昏睡,接着,你在睡梦中,会成为我的男人……”
“我不会要你。”皇甫白逸神情冷凝,面色微变。
“不要?”甄妃解开自身的外衣,露出半裸的娇躯,“你看看我,我的身体年轻美丽,有什么不好?你就那么懒得看一眼吗?”
“我不会与父皇共享女人!”
“既是如此,我多番暗示你,你为何不拒绝?”
皇甫白逸未答甄妃的话,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笑容微嘲,却清逸而淡雅,看得甄妃差点痴了。
皇甫白逸直接往室外走,走了没两步,甄妃突然从背后点了皇甫白逸的昏穴,皇甫白逸身躯缓缓软倒,甄妃接扶住白逸倒下的身躯,冷笑道,“他跟我说过,十香草可能对你不管用,原来真的迷不倒你。皇甫白逸,你想不到我会武功吧?你也别怪我,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说着,甄妃脱去皇甫白逸的外衫,将昏睡中的皇甫白逸扶到床上躺下,接着,甄妃将自身的衣服撕个稀巴烂,然后,她低首瞧着皇甫白逸绝俊的容颜叹息,“若不是我的身体早先给了他,他的魅力让人无法抵抗,我还真舍不得你。”
甄妃摸了摸白逸的脸庞,慢悠悠地等待着什么。
倏然,门口传来太监小李子的大声通报,“皇上驾到!”
甄妃立即执起皇甫白逸的手腕,用劲挥动,让皇甫白逸的手掌煽在自己脸上。她又抓着白逸的手,让白逸的指甲在她身上留下抓痕,再抱着皇甫白逸一个翻身,让昏睡着的皇甫白逸压在了她身上。
尔后,甄妃放声大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七皇子不要!……求你,别!救命……呜……啊……七皇子别……救……命……”
寝居的门被太监一把推开,老太监王德福公公扶着老皇帝出现在门口,在开门的同时,甄妃解了皇甫白逸的睡穴。
门口的老皇帝正好看到皇甫白逸只穿着中衣压着几乎赤身裸体的甄妃,煞时气青了老脸。老皇帝重重地咳嗽起来,“你……你们……”
被甄妃解了穴道的皇甫白逸刚醒来,便被甄妃猛一把推开,甄妃双手捂胸,美丽的小脸梨花带泪,哭着跑向老皇帝,一把扑入老皇帝怀里,“皇上!七皇子他……他想对臣妾用强,您要替臣妾做主……臣妾不想活了……呜呜……”
老皇帝脸色铁青地推开甄妃,“这是怎么一回事!”
甄妃哭着跪地,模样儿可怜入骨,“是这样的,臣妾想念皇上,便来这坤和宫找皇上,哪知七皇子事先埋伏在了皇上的寝居里,还捂着臣妾的嘴,不让臣妾叫唤。七皇子将臣妾拖入床帐,欲对臣妾施暴,七皇子还说皇上您今晚在皇后那过夜,不会回来,说他即使强暴了臣妾也没人知道。呜呜……臣妾抵死挣扎,总算大声求救出声,幸好皇上您来了!否则臣妾贞节不保!呜呜……皇上,臣妾不活了,您要替臣妾作主!呜呜……”
听了甄妃的哭诉,老皇帝颤抖地伸手指着刚从床上起身下床的皇甫白逸,“老七!你有什么话可说!”
“儿臣没做过这些事,是甄妃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大难临头,皇甫白逸态度仍旧不卑不亢,宛若事不关己,绝色的面庞毫无表情。
“皇上,七皇子他说谎!”甄妃指着自己脸上的五指印及身上抓伤的痕迹,伤心欲绝,“这些都是七皇子在臣妾身上留下的伤痕,罪证!皇上可以找御医来验,看伤痕是否是出自七皇子之手。臣妾绝不敢妄言!臣妾含冤受屈,实在无颜苟活于世。”
说完,甄妃向房中央的桌子快步冲去,额头对着桌角狠狠一撞,煞时头破血流。
老皇帝大惊,“甄妃!”
甄妃的身体倒在地上,额际的鲜血潺潺流渗,在地上形成一滩。
皇甫白逸淡然看着甄妃的举动,并不意外甄妃会这么做。
“快传御医!王德福,传御医!”老皇帝焦心地朝一旁的王公公低喝,一边走向甄妃。老皇帝想将甄妃抱起来,奈何他试了试,竟然无力抱动甄妃。
王公公吩咐门外守候的小太监去请御医,王公公又见老皇帝抱不动甄妃,他连忙帮着老皇帝扶甄妃到床上躺下。
甄妃‘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半昏迷’状态的她嘴里不住地叫唤着,“皇上……救臣妾……救臣妾……皇上……”
老皇帝坐在床沿,狠瞪了站在一旁的皇甫白逸一眼,“老七,朕呆会再收拾你!”
皇甫白逸静立不语,身影如风,气质如仙般淡然。
老皇帝的视线疼惜地注视着床上的甄妃,“爱妃,你受委屈了。”
前来替甄妃诊治的御医为甄妃包扎过额上的伤口后,向老皇帝拱手一揖,“皇上,甄妃娘娘伤势不算太严重,臣替她敷上了最好的药,娘娘的额头不会留下疤痕。”
老皇帝微颔首,继而吩咐,“查看一下甄妃身上的抓痕及脸上的指印,看是否为七皇子所为。”
“可是,娘娘千金之躯,臣不敢冒犯……”
“朕恕你无罪。”
“是。”御医仔细审视了下甄妃身上的抓痕及脸上的指印,又走到七皇子皇甫白逸面前,“请七皇子抬手让下臣瞧瞧……”
“不必了。”皇甫白逸冷然说道,“甄妃身上的伤痕,是我的手造成的。”
御医听了此话,恭谨地站到一旁。
老皇帝拉下脸色,苍老的双眼冷睨着皇甫白逸,“这么说,你承认所犯下的罪?”
“儿臣没做,不认。”皇甫白逸道出疑点,“请父皇回想一下,父皇刚到时,太监小李子通报了声‘皇上驾到’。这里是父皇的寝宫,哪有父皇回自己的寝居,还需要通报之理?除非寝宫里有问题。”
“这……”老皇帝一想觉得有理,马上让王公公把小李子唤了进来。
老皇帝怒问,“小李子,朕回寝居,你何以大声通传?是要向什么人报信?”
“回皇上话。甄妃娘娘来您的寝宫,原想侍候皇上。奴才告知娘娘,皇上您去皇后那儿了,甄妃娘娘便派随侍的太监去皇后那请皇上回寝宫。并嘱咐奴才,若皇上您回寝宫,通报她一声。”小李子说罢,还疑惑地望向旁边站着的皇甫白逸,“咦?七皇子,您怎么会在这儿?奴才怎么不知道?”
此时,门口另一名站在门口的小太监走入寝宫内,朝老皇帝跪下,“皇上,奴才六桂,有话要说。”
“六桂?”老皇帝想了想,“你是甄妃的随侍太监,先前去皇后那请朕回寝宫的是你吧?”
“是奴才。”
“你想说什么?”
“奴才想起来,七皇子恢复智商后,曾三番两次向奴才打听甄妃娘娘的嗜好,奴才不敢不说,甄妃娘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奴才都跟七皇子说了。想不到七皇子竟然会对娘娘用强。今晚寿宴散席后,七皇子曾跟奴才说皇上今夜不打算临幸甄妃娘娘,七皇子问甄妃何时就寝,奴才随口向七皇子提过,甄妃娘娘会上皇上的寝宫。奴才以为,七皇子一定是看准了时机,事先潜伏在皇上的寝宫,欲侵犯甄妃娘娘。”
老皇帝听罢,豁地站起身,一脸盛怒,“老七,事情很清楚了,你居然对朕的爱妃起了歹意,朕真是看错你了!”
皇甫白逸一阵沉默。
老皇帝怒问,“你没什么可辩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