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城高大的城门遥遥在望,索雅手搭凉棚向这古代的都城看去,尽管自己早就游历过纽约、东京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可是在今天之前每一次看到这在一片褐黄色的土地上拔地而起的古老城市,对于人类古文明的赞叹和向往仍然会在心间翻腾起来。
但是今天索雅一点也没感觉到这座城市的伟大……
索雅放下手,长长的叹气,她的担心完全成为了现实:底比斯城的大门紧闭,也将所有生存的希望关闭在城墙之内;高大城墙上的卫兵搭箭在弦,警惕的瞄准着城下悲苦的人们。而在城门外昔日繁华热闹的大片空地上,现在已经没有了拥挤的小商人和喧哗的人群,取而代之的是大批大批从埃及各地涌来的难民和绝望而悲伤的呼告。
索雅看到那些伏在母亲身上因为饥饿和疾病而哭泣的孩子,心中不免悲悯。受惠于穆斯坎送给自己的那个信物,自己和普迦一行人走到任何一个村庄城镇都会受到当地的行政者非常细致的接待。即使是在这样艰难的时局之下,他们也出于某种对王权的混杂着讨好和敬畏的动机,为索雅他们找来所能找到的最好最丰盛的食品。尽管心中非常过意不去,但是不吃饭可真是不行啊……
唉……就算是,我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吧!
索雅不甘心的呼出一口气,又把目光收回到现实里,开始认真的考虑起眼前的状况:若是让这些难民随意进入底比斯,当然会导致大麻烦,可是像现在这样把他们拒之门外,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要是这些人愤怒了,一定会生出更棘手的事端,比如发起暴动攻入底比斯之类的。底比斯,实际上已经处于非常深刻的危机之中了!
所以一定要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才能让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安然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
索雅稍稍仰起头,让阳光洒在自己脸上,开始默默的想着对策,忽然觉得这关自己什么事儿,然后甩甩头,走到了普迦旁边,心里有点没谱地问:
“我们大概也不能进去了吧!那我怎么才能拿回我的东西呢?”
普迦的眼光也一直停留在那些可怜的人身上,只是在听到索雅的问题时才心不在焉的瞟了她一眼,“有了他给你的那样东西,你去哪里也不会有人阻拦,你现在大可以大摇大摆地直接闯进王宫去找我王兄,要是你特别想快点看到他的话。”
索雅垂下头叹气,就斗嘴而言,在别的事情上都还好说,就是一旦牵扯上穆斯坎,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赢他的。
现在就是这样,自己完全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只好陷在尴尬的沉默中,没辙地看着普迦得意的表情。
但是还好,巨大而有些刺耳的摩擦声终止了这种尴尬。
索雅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禁疑惑,不是紧闭城门吗,怎么现在无缘无故的自开城门?
周围无数的人向着声音的来向,裹挟着无所适从的索雅朝着河边涌去。
尼罗河水从底比斯城中如飘带般穿过,于是在河水之上也设有闸门,以防战时敌军从此处攻进。现在为防那些难民涌入都城,这些大门也早已紧闭,可是现在,巨大的闸门缓缓推开河水,搅动起水面下陈积的污泥,带起难看的浑浊。
从城门之门后驶出的是和肮脏河水全不相称的巨大太阳船队,为首的是几艘满载着士兵的轻便船只,显然是军事专用的。它们很快驶向两旁的河岸然后停靠,上面的士兵敏捷的跳上河岸,挥舞着长矛驱赶着汇集于岸边的人们。在他们疾言厉色的命令之下,本来如散沙般的人们竟然有秩序的在河岸上等待。
后面的船只较之前的更为庞大,更为精美。高大的桅杆上飘扬着的标志着王权的旗帜在风中闪着光芒,上面的图案就和穆斯坎送给索雅的护身符上的标志如出一辙。
是法老的船队吧,难怪可以在非常时期出入。索雅会举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后来的船只。
这一艘船上承载的是一群有序的妇女,她们列队分立在船只的两侧,双手伸向天空,仿佛祈求,又仿佛告别。她们表情沉痛,口中唱着同样沉痛的歌曲。但是这歌声并非是一味的哀号,而是编织着祝祷声的有秩序的吟唱。(索雅看到的是古埃及葬礼中专送葬的哭灵者,在一些陵墓的壁画中可见。)
这是什么仪式呢?索雅边看边想,然后把目光转向后面的船只。
仅仅一眼,便让呼吸凝固:
穆斯坎?
虽然这个人总是会飘忽一下子的就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但是索雅从来没有真的设想过再见时是个什么状况。他这样突然的出现在视线中,真叫人猝不及防啊。索雅忍不住向后挪了挪。可是当她仔细看时,又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去同他说话:现在,那个傲立在船头的人仍然是他,但衣着服饰已有所不同,显然变得更为华贵,蓝绿色宝石镶嵌而成的肩饰闪耀着冰凉的色彩,一手持着权杖,另一手持着金钩,交叠于胸口,这一切都使他散发着慑人的光芒,仿佛天神。而在他身后,似乎是他守卫着的,连索雅也看出来,是逝者的木乃伊。
索雅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难道穆斯坎的父亲已经死去?难道穆斯坎已经成为了法老?埃及开始进入了属于他的时代了么?自己在未来所见到的他的丰功伟绩就从此刻已经开始了吗?
能够亲身经历这一历史的时刻,索雅心里的确有点得意,但是看到穆斯坎明显消瘦了的身形,索雅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肯定很难过吧,对于他,即使他的父王再怎样残暴、不近人情,对他而言总是如偶像一般有着不能动摇的地位吧!以失去至亲的代价换来无上的权利,这是怎样的残忍。
索雅专注于自己的心绪,没有看到那艘最华丽的太阳船已然行驶到近前,周围的民众纷纷下拜送别灵魂即将进入冥界的法老,如同退潮时的海水,自己却像一块隐藏在那水面下的礁石一样,被无情的暴露出来。当她被卫兵很不礼貌甚至是凶巴巴的提醒时,立刻下意识的看向船上,希望自己还没有突出到引起了他的注意。可是却天不遂人愿的对上了那双深色的眼眸:仍然是那样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平静之中隐藏着若隐若现的锋利。
好像是被磁石吸引着不能把目光移开,但是一种气愤和失望混杂的情绪却迅速的在心中蔓延开来:他不认识自己了吗?怎么会,他的眼神怎么会冷漠的如同注视着擦肩的路人,甚至如同看着无生命的土石?
这样想着,本来还想要象征性表他一下敬意的索雅又把自己应该跪拜的事情忘记了。直到有个力量把自己拽向地面,索雅双腿一软,跪倒在碎石密布的河岸上。
“在想什么呢?法老看着你,你也敢这样?真是不要命啦!”艾什里极力压抑着自己焦急外加愤怒的声音,心里庆幸着自己在紧要时刻拉着她跪下来。这个小怪,真是没救了,耍个性也不是挑这个时候啊!
索雅抬着头,认真观察着船板上那个人眼神中的波动,然而,什么也没有,一直到太阳船向着尼罗河西岸驶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