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舅老爷是宝贝
彼时,阖池少君刚刚与赤何君吃完蟠桃宴,从昆仑仙山上赶回来。这一回来,听说六月已在凡世逛了一月有余了,阖池心中火气一腾,忙命摇霖将六月从凡世逮回来。
摇霖刚好走到门口,便撞见了六月,手上还提着一鲤鱼精,那模样,嗯,有些面熟。她赶忙凑上去道:“你可回来了,少君此次并未在昆仑山上过夜,已经回来了,正在里面发火呢,呃,你手上团着只鲤鱼精作甚么,这些还是先不要管了,记得做小伏状,上次我教过你的还记得吧?女子用这招,总是百试百灵的。”
六月点了点头,进去了。她知道摇霖是好意,但她此时倒没有打算做小伏状,倒想在舅老爷面前耍耍大伏中的大伏。
他家舅老爷有些气了,从他脸上微微泛红便知道了。在他身边呆了这三百年,六月知道这是舅老爷生气的一个显著特征。舅老爷的皮肤异常白皙,总是叫一众女子也羡慕。记得曾经有段日子摇霖正痴迷于皮肤保养,便使她问过舅老爷,不料脾气一向甚好的舅老爷眸色一沉,那一沉颇有些深,仿佛跌进了无底的深潭。舅老爷停顿了许久,有些不悦道:“大约是三夜冥的日头不是很大,我又不喜欢像你一样四处乱跑罢,”接着舅老爷眸光冷冷扫过她,“所以女子若想是生得白皙,最好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罢。”
六月记得那时候,舅老爷脸上就是红的,且比现在红得深。
舅老爷今日穿着一袭浅蓝锦袍,暗勾的银线描绘出腾腾祥云,襟口包得很严实,上面是一张眉目磊落的脸,瞳如点漆,在异常白皙的皮肤下显得很是晶亮。
六月一见这样泰然处之的舅老爷,却陡然没了言语。倒是阖池见她手上团着的那人,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上一皱。
舅老爷问她:“你回来了?凡世好玩么?”
本来,六月在路上已打好腹稿。舅老爷说了这么大的一个谎,待她见到舅老爷,定是先把那鲤鱼精往他面上一甩,气势汹汹开罪道:“舅老爷,作甚么要骗我?”
可现下舅老爷先发制人,六月心下倒有些虚,他待自己一向很好,这般做,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罢。于是她只是手上指着胳膊下团着的昏鲤鱼,低低道:“她不是我娘罢。”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阖池微微颔首,“她确实不是你娘。”
“那你做什么骗我?难道是骗我很好玩么?”
其实六月腹稿里的一部分,也有如何原谅舅老爷这一章。她想,这世道何其艰险,舅老爷当年骗了自己,定是有许多委屈的,譬如她爹移情别恋抛妻弃子之类的,但为了保护她的弱小心灵,舅老爷甚无奈地违反了自己的原则,可这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她都预备好了要如何心胸宽广的原谅他,再讲一通赞美舅老爷心思缜密的话,可以叫舅老爷不用那么愧疚。不料,舅老爷果然是宝贝,他只是乖乖应了一声,“确实,骗你很好玩。”
这下,六月十分齐整的一盘棋子顿时乱入散沙,溃不成军了。舅老爷这一句,已然将自己的台阶与为他铺好的台阶斩断了。她又败了,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六月语气颇有些不好,鼻子里哼了一声,“好玩么,那是自然。那时我就像个傻子一般,被你耍得团团转,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随便塞给我一个娘亲,又给了我一个舅老爷,还给了我定了亲,我全都当了真,在你们眼里自然好玩极了,”她瞪着他,控诉道,“可我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那你现在知道了,觉得如何?”阖池打量着她气呼呼的脸,问道。
“如何如何,自然是十分气愤。”
“所以,我又后悔了。”
阖池回答得简单利落,六月闻声一怔。
“当日是我骗了你,我本不想让她当你娘亲,我也不想当你舅老爷,可是我,却是想与你定亲。但我想你不能白白的相信我,于是我便让这只鲤鱼精演了一出,那时我考虑得也不多,只是一时兴起,的确我是有些错在里面的,”他深沉的眸觅着她的神色,猛地一亮,“但即便你不喜欢我,我却也自作主张,用了这个法子,将你绑在了身边三百年。”
什么什么?舅老爷的话……莫不是在告白?舅老爷这招反客为主实在是来得太猛烈了,六月已然晕眩了,舅老爷不是很勉强与自己定了亲么,现在怎么能说喜欢自己?
虽知舅老爷的话太不可信,可六月面上还是忍不住烫了起来,六月用手凉了凉,勉强镇定道:“哈哈,舅老爷说的话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六月早就习惯了。现下六月拿了个这么大的麻烦来难舅老爷,舅老爷讲的话较之以前,定是更加惊天动地的,这些六月来时也想了一些。但是舅老爷显然还是高估了六月的心里承受能力,六月以前受得住,是那时舅老爷讲的话也不似今日这般骇人,故六月听到舅老爷现在的话,即便知道太假了,却还是吓到了。”
舅老爷道:“这些你都受不住,那么我们可以慢慢开始,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反正时间长得很,你习惯了就好了。”
六月道:“舅老爷莫再要开玩笑,譬如舅老爷上一句说的,六月也是习惯不了的。”
舅老爷道:“不是叫你试着习惯么?”
六月道:“好了舅老爷,六月又败了,这事便当我从未提过,六月已然不记得自己知道了这件事,六月现在就先回去,自觉面壁三日。”
六月晕乎乎地转身,阖池手上一扯,一个旋身,便将她紧紧固禁在自己的胸膛。挨的那般近,甚至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如此明晰。阖池打量着她花容失色的脸,长长的睫毛剪影般轻颤,眼角的两颗红痣显得娇小可爱,他忍不住轻啄了一下,却恍若饮鸩止渴,更是增加了许多贪恋,遂又觅着她的棱角下去,触到她温软的唇。
显然,这时六月已经十分呆滞了。当舅老爷的吻落下来的时候,脑海中有什么轰然倒塌,然后隆隆作响电闪雷鸣,千军万马席卷而过。
然后,她便被践踏得死死的了,再也动不了分毫。
舅老爷将她埋在自己胸上,夜香浮动的气味扫过鼻尖,那语调温柔似水,又将六月本就蓬乱的小心肝蹂躏了一番,“如今你知道了也好,我一直都想与你讲清楚,却没有什么好机会。你现下既知道了,我便将自己的心意一清二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早在你前尘尽忘前便是这样了,所以与你定亲也是我的真心。如今我都告诉了你,你若是同意,我便去择个好日子,我们好去成婚。”
那日,六月混混沌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六月轩的。
那天晚上,六月十分陌生地失眠了。她这三百年来都睡得十分安心,故从来不知道,失眠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当这么可怕的事情突然造访时,六月理所应当地恐慌了。
六月想了想,觉得失眠是一件颇痛苦的事情,便起身来到摇霖房中,打算找个人陪她一起失眠。
“洛沈,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很喜欢江流湖海的,小溪水洼也喜欢,我与你一起凫水好不好?”
六月仔细听了听,才醒悟她又呓语了。自三个月前南海水君拒绝她的表白后,摇霖的思维已经自动选择了与他梦中幽会。不过因为那次的打击实在太大,所以既便是在梦中,他们的结局也不怎么好。
太可怜了,六月甚慈悲地推了她一把,摇霖猛然一惊,直起身来大喊一声:“洛沈!”
“不是你家那位南海水君,我是六月六月!今日我睡不着,有件事需来与你打个商量。”六月忙道。
显然摇霖对于这个打扰自己幽会的家伙没什么好脾气,睡眼朦胧道:“那你快说,我还要排演与洛沈水君的第五百三十一次幽会呢。”
六月很是理解她的心情,赶紧说道:“舅老爷今日白天与我表白了。虽然我听着倒不很像是正经的表白,但他坚持要我相信,貌似比以往的坚持还多了那么一丁点。唔你知道我的灵识在这方面一向甚糊涂,比不得你身经百战,我思来想去,便只能来问问你了。”
“什么什么?少君真与你说了?”摇霖立马打了个激灵,摇着她道,“快些快些,告诉我今日白天少君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六月将白天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因为有些害羞,便自动省略了被舅老爷强吻的那一段。
六月见摇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俏丽的小脸皱成一团,眸光一闪不闪,六月懂了。六月心下一暖,遂安慰她道:“你也觉得舅老爷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不过我并没有很当真,你也知道舅老爷与我讲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早有心理准备了,你也不要太为我难过,呃,上次凡间有个小厮觉得我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我自己觉得以后嫁出去没有多大问题,但我见你如此为我抱不平,我很感动。”
“我觉得女娲大神捏人时捏做了你,真是颇费了一番心血。”摇霖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六月道:“啊?”
摇霖道:“因为你实在是太蠢了,要么就是你失忆之前遇人不淑,以故潜意识里一直混淆****的圣洁定义。”
六月道:“啊?”
摇霖道:“少君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你到底还想怎样?难道要他将你塞进花轿,霸王硬上弓后,你才会相信么?”
六月道:“啊?”
摇霖道:“去他娘的舅老爷与外甥女!六月,姐姐我告诉你,世间没有哪一个男子会如此纯洁的待一个女子好,除非他的脑袋被驴踢过了,少君为你殚精竭虑了足足三百年,要是因为你们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嗯,我就自己踩死我自己,带着我对****执着的向往一起,立马踩死。”
六月确定一向精明的舅老爷,脑袋确实没有被驴踢过,六月震撼了,揣揣道:“怎么会……舅老爷的心意你若是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呵,姐姐我纵横三夜冥千年,难得遇见一个像你这样蠢的,所以我想看你能蠢到什么地步呗。”摇霖把玩着肩上的一缕黑发,向她抛了个媚眼,那样子,怎一个狐媚了得。
六月愣了半晌,忽然轻声一笑,“可我记得说完时明明见你脸色不怎样好,摇霖你是想与我开玩笑是不是?你不用费心了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摇霖回忆了一下,貌似记起了什么,脸上笑容一僵,泪奔了,“六月你死相啦,人家刚刚明明是因为洛沈水君难过嘛,人家难得才被拒绝一回,你这死人说什么不好,大半夜告诉人家你的烂桃花,人家不依嘛。”
六月听着她的生气宣言,鸡皮疙瘩又忍不住抖了几抖,立马滚回去睡觉了。
至此,六月终于相信了舅老爷对自己的情义。因为舅老爷可欺她,摇霖可欺她,却唯独老天不会欺她。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摇霖表白败了,老天了予了她一个了不得的神通,那便是若有人在她面前秀恩爱,她一个生气就会把自称由“我”自动转换为“人家”,且她生气的表现与撒娇时一模一样,还不论眼前男女。
因了她的这个神通,三夜冥的女妖老是找她来坚定自己的相公有无红杏出墙,不免又给她增了许多心伤。六月觉得自己今晚又错了。因她的六神无主,再一次无意地伤害了摇霖。不过摇霖此次听了这么久她的烂桃花才爆发,六月觉得,要不是那时摇霖在梦中被伤得头脑不清,便是她的抗受伤功力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委实提升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