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认错了娘
系念回来,这次哭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伤心,抱着六月哀嚎不止:“早知如此,我是为什么要寻他九世?其实遇见他以前,我也不是这个模样的,我为了他逐了母族,在九重天上遇人便求,实在丢尽了我这一千年来的脸面;在凡世追他又不知出了多少洋相,我本觉得没什么,只要他是喜欢我的便可以了,可他却是一心求死,我呕心沥血为他做的一切,不过都是笑话罢了。”
其实,从系念的角度出发,她所说之话也是在在情在理。但六月知道,她种情已深,实在难以放下,故也不能轻易原谅星贺仙君,但事情若照这样发展下去,终究受苦的还是自己。以故,六月不得不替星贺仙君说了许多好话。
六月琢磨了一下,道:“这便是****之事的纠葛之处了。想那世间多少痴情儿女情投意合,却因心上人的一点过错不能原谅,白白耗费了许多年的光阴。你现下正是陷在里面,气火攻心难免失了准则,故看得不甚清明,要知道有了这许多时光来折磨自己,还不如将那些混事忘得个干净,把握现有的时光?”
系念哭得一抽一抽的,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我又何尝不想过欢快日子?”系念扯着心窝,撕心裂肺,“可是,可是……他害我白白巴心巴肺这许多年,每每记起,便总是不能原谅!”
六月再劝,“你说的甚对,星贺仙君自然不能原谅。可你如今的样子,倒是自己越发难受。不如你与他在一起,时时刻刻占他便宜,唔,你当日说什么整日对他凶,我就觉得很好,我觉得你还可以做得更过分些,譬如洗衣做饭洒扫种花,还有逢年过节九重天与昆仑山的人情往来什么的,全都丢给他好了。”
系念停了一瞬,抬头望着她道:“当年在九重天上,这些事便已经是他做了。”说罢又继续埋头哭了起来,“当年我便怕他有负我的一天,就想着将能占的便宜全都占了,如今,却再叫我如何解心里这个疙瘩?”
听到这些,六月无语了,六月败了。
其实,六月觉得,星贺仙君除了当年有那么一丁点私心接近她,其余的日子,也算是掏心掏肺了。事情弄成今日这个局面,怪系念焉?抑或怪星贺焉?非也非也,实乃天意弄人。既是天意,又遑是人力可更改?倒不如叫他回到九重天上去司命家走走后门,改改命盘,譬如当年百里觞之父调戏之事是个误会,譬如星贺仙君的术法真的很脓包,譬如系念撞了脑袋,将这一切全忘了,还约摸更靠谱些。
星贺仙君如今既已归位,要闹也是在九重天上闹。六月觉得这些日子,虽每日吵吵闹闹,胆战心惊,但还是给自己灰暗单调的岁月里平添一抹亮丽的色彩。于是,今日六月心情甚圆满地在街上逛逛,也好选些小玩意给系念留些回忆。
凡世有“一个馒头引发一桩血案”之说,也有“有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故选礼物可是一宗大学问,故六月纠结了。这些时日,只见她喜欢过星贺仙君,别的玩意都很一般。既然一般,回去了当然也是丢在不知哪个旮旯里,倒不如买些吃食给她,待她吃过,即便是精神上忘记了,肉身上也得念着这个情分。
于是,六月欢快又悲伤地,捧着城南的梨子,城北的桃子,城东橙子,城西的南瓜子,预祝她俩早生贵子,往柳府奔去告别去了。
刚踏进门槛,便听见系念中气十足的大喝声:“妖孽,今日你竟敢在我眼皮底下为非作歹,拿命来!”
六月听着此话甚耳熟,略一想,好像第一次与她见面便是这种气势,倒不知道今日是哪只倒霉妖精,这么没运气碰到系念这位正气凛然的,打好包袱的,刚准备抬脚欲走的神仙手中。
哎呦,呜呼哀哉。
六月好奇地打量了妖精一眼,却惊得眼珠都要掉出了,急忙赶上前去,一怀子东西洒了满地,喊出此生音量最高的一声:“娘!”
系念也被这声唬了一跳,掌心堪堪离开,造成院里的那棵歪脖子桃树不幸分尸,顿时满院桃瓣纷飞,空气中甜腻的气味与狠戾之气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色彩。
“她是你娘?”系念讶异地问了一句。
六月点了点头,上去扶她起来,疑惑道:“娘,您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这话,那穿着褐色襦裙,上了些年纪的老妖颤颤巍巍立起的双腿,猛然又跌了下去,脸色比刚刚千钧一发之时,好不了多少,嘴角抽到,“是啊是啊,我不是死了么,哦我已经死了,我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娘讲得颠三倒四,六月脑袋一蒙,觉得此事甚蹊跷。想他娘上了些年纪,难免记性不好,便道:“当日我确确实实见您死了,全身冰冷一丝气息也没有了,哦,是不是近日舅老爷新寻了法子将您借尸还魂?”六月又挠挠头,“不对,这么久了,娘的尸身已然保不住了,难道娘你在地府里挂念我,故今日特地跑出来瞧瞧,看我过得是否安好?”
那老妇脸上冷汗津津,颇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道:“正是正是,娘有些放不下你,今日就是来看看,见你过得不错,现下我就要回去了,就要回去了。”
六月还没有回过神来,说着她娘就要把她手扳开,“你快松开,如今我们天人永隔,不好再相见了,快些让娘回去!”
“回去作甚么?我倒不知道如今这艳阳高照的,还有那只道行高深的鬼魅敢往凡世跑?”系念一声轻嗤,吓得那老妇腿上又僵住了。
六月望望这万里晴空,觉得系念讲得很有道理。她与这个娘相识不过一天便天人永隔,所有的记忆也是强加给她的,如今死去的娘又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既然娘没死,当日为何又要骗她?
“今日这鲤鱼精抓人炼丹恰巧被我撞见,唔,六月你生来魔胎怎会有一只鲤鱼精做母亲?”系念问道。
鲤鱼精诶,她娘是鲤鱼精诶,当日打死她娘的也是只鲤鱼精,这世道,鲤鱼修成精怪很容易讷。
“她并不是六月的母亲。”不知何时,息渊已站在六月身旁,淡淡加了一句。
若帝君所言是真的……六月脑子里甚迷糊,本来就前尘尽忘,如今活过的三百年又是稀里糊涂,六月晕了,勉强扯住脑子里的一丝清明,问她:“娘,莫不是我爹才是舅老爷本家的亲戚,所以我与舅老爷才是魔胎,你是鲤鱼精?”
那老妇听闻此话如蒙大赦,头点个不停道:“就是就是,六月你真聪明,当年娘口齿不清是娘讲错了,你舅老爷是你爹本家的亲戚,与娘没有什么关系的。”
若是这样的话,也是可以的。六月手指头扳了扳,顺着这关系:“我爹那边的亲戚,我是他三姨母的外甥女家的一个表妹,唔唔,这是个什么关系,理不清了。”
息渊睇着她,终于忍不住道:“六月,她不是你的母亲,你还要自欺欺人么?”
她手上一顿,终是停了下来。自欺欺人,自欺欺人诶,帝君说她自欺欺人,可是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她觉得也很不错,她是不介意,就这样过一辈子的。
“帝君面前,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是想打进幽冥司尝尝里面的蚀骨之刑么?”星贺仙君见她仍是谎话连篇,在旁大喝道。
终于,那老妇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瘫软在地,磕头不止道:“小妖也是没法子呀,自小妖在凡世呆了这几百年,甚是寂寞,便想找个人炼丹找找当年的感觉,小妖才是第一次呀,且还是败了!”
“谁要听你说这些,你为什么骗她,快快道来!”星贺仙君不耐地打断了她。
“帝君恕罪,我只是三夜冥内一小妖,阖池少君掌管三夜冥,他的话小妖不敢不从啊,少君命我演完这出戏便不要回三夜冥了,我才在这凡世呆了许久,希望帝君高抬贵手,不要将我投进幽冥司炼狱!”那老妇额上已染了血迹。
“你不是我娘,那舅老爷……”自然也不是舅老爷了。六月脑中轰了一轰,仿佛山崩地裂,已全然闹不清楚东南西北。
他不是舅老爷,他不是……他若不是舅老爷,那他又能是谁呢,那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要做自己的舅老爷?
六月扶起那老妇,开口道:“系念,我帮过你,这事还望你卖我个人情,不要伤她性命,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弄个清楚。”
系念见她面上惴惴,已然有些不安模样,有些后悔将此事捅破,担心问道:“她还未伤人性命,饶她一命没有什么关系,倒是你……还好罢?”
此事倒是系念多虑了。她与这个娘实在没有什么情分,相处过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时辰,倒是他家舅老爷这三百年来照拂她许多。若他不是她的舅老爷,她总不能白白承了他的恩情。六月笑了笑,“我还好,只是有些晕,待过些时日,我便上九重天上找你玩。”
六月招了朵乌云,欲将她娘一起带上云头,不料息渊将她手上一扯,沉吟道:“你欲往三夜冥,那你答应做我一月婢女,此事怎么办?”
六月闻言差点从云头上跌了下来,息渊将堪堪她扶住,一向清越的嗓音带了丝哑然,道:“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在一起?”
六月又是一惊,唔唔,帝君这话又有歧义了。自己不过是连日忙了些,早已忘记这茬了,现在经他一提醒,才猛然惊下云头,却不想是要赖他的账。即使,若这帐能够赖掉,那也是最好不过的。
六月不动声色将帝君手移了移,道:“帝君放心,我不会赖账的,只是现下刚好有桩要紧事,呃,你刚刚也看见了,就是我娘突然又不是我娘了,认祖归宗在三夜冥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这我得找我家舅老爷问个清楚,做你的婢女么,待我腾出了时间便去找你。”
说罢便急急将脚底那朵乌云腾起来,往三夜冥里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