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痛改前非
六月舒了口气。
两人便就是在冰雪上这样走着,渐渐的,六月觉得全身都懂得僵了,脚上每移一步,都是生痛。
她哈了口气,问他,“帝君,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息渊面无表情地摩挲青芒剑的剑柄,那一寸在微微夜色下显得格外柔和莹润,“此处设了咸巫族的禁术,再走个三天三夜便差不多了。”
六月闻言如坠冰窟。
她哑着嗓子问:“帝君,你术法修得好,能不能带我飞过去啊,这段路便不必走了。”
息渊眉梢一挑,斜过来看她,“来时匆忙,没有研究这解禁之法……不若再过两日,待我破了它,你再来?”
想着冻都冻了这么久,不能白挨,她果断地摇摇头。
他嘴角微微一弯,讥诮一笑,早已了然于胸。
他讥讽她,又似讥讽自己,“不要告诉我,你现下又觉得冷了。”
六月手一推,义正言辞,“怎……怎么可能!”
息渊不再理会她,大步流星继续走着,一身白袍融入漫天雪色之中,和着皑皑白莲,淡漠疏离。
六月十分识趣的不再言语。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雪丘,僵硬冰冷的卧在簇簇盛开的白莲上,素洁极致的美景,却只平添了几抹冷意。漫天飞雪漱漱飘荡,掉落在六月的鼻尖发梢,不消多久,便在上面凝结了一层浅浅的冰晶。
再看帝君,依旧是面无表情,雪花还未沾到肩头,便倏忽不见了,连水汽都不扑腾一下。六月脚上冻得没了知觉,只是生硬的一步步向前移去,动作不由越来越慢。
息渊渐渐放慢脚步,六月脚上总是下意识的挨着帝君,那一处暖意涟涟,令人贪恋。
“哎呦,”帝君突然停了下来,她一个不及,恰巧撞了上去,全身都极不自然的踉跄,帝君顺手一捞,将她堪堪扶住。
触及到她肩上的冰凉,仿佛漫天冰雪只融于那一处。他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再问最后一次,“你非要去?”
六月羞愧地挠了挠头,“帝君,其实我终日不事生产也挺无聊的,就当消磨消磨时光,去精炼斋听半场子书还免不得交棵仙草仙药什么的,怪划不来的。”
阿弥陀佛,诚然精炼君讲书的价格还是很公道的,诚然自己老早便在那听了不知许多场的霸王书了。
“愚不可及,”他捉住她的肩,眼如寒枫,“那个人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
帝君不愧是帝君,随便一个问题丢来就问得一愣一愣的,唔,阖池于她,到底是什么呢?
她一直一直把她当作舅老爷啊,是她在三夜冥活了三百年唯一的亲人,他一直应该都很重要吧。
六月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帝君好似不甚赞同,目光如炬,许久才从薄唇闷闷挤出几字,“琅琊,你疯了。”
嫉妒这种东西突然就有本事疯长起来,扰得他一惊。
六月摇摇头,笑道:“帝君,我没疯。”
自己,一直都很清醒,自己活了这几百年,应该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吧。
“可是我疯了。”
息渊忽而笑开,仿佛憋了许久,像是终于有了欲望挣脱枷锁,也想放纵。
他往空中撒了一层火种,那些晶莹跳动的精灵立马与漫天冰雪融为一体,止住了那些漱漱扑落的雪花,寒风一动不动,地面上虽依旧冰雪皑皑,却止了许多冷意。
六月看得心下犹疑:帝君刚刚是做了什么?帝君明明有法子阻了这咸巫禁术,莫不是帝君又想磨砺自己?唔,那依着帝君自己强将手下无弱兵的定位,倒是有可能做得出这些的。
息渊转过身去,面对着她,看着她眉眼,一如往初。
这眉眼,生得俏丽,不知何时就烙在了心间。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殊不知,却是静默地,将他一个人流放在她所谓的爱情之外。
他张开臂,将她窝在怀里,低声诱哄她,“不要推开,只要一会,一小会便可以了……你在札记中不是写着,我即便与琉音亲近,也不与你亲近么,你自己看得清么,琅琊。”
她仿佛能察觉出里面的小心翼翼,这样的察觉,令她十分惊恐。
为什么,在她终于决定不爱他了,在她终于可以不爱他了,他便回来了,步步紧逼?
面子上真的不能好看一点点么?
她叹了口气:帝君与她,我退你进,牵扯不清,真的是十分要命啊。
终于,她没有那个力气推开他了,她告诉自己,不是舍不得,只是真的太冷了,推开他要些力气的,等自己有了力气,便会将他推开,最后一次放纵。
头顶上忽然苦笑一声,“傻丫头,我又怎会不知道,你说你不怨我,其实是早便不喜欢我了,便也就没了这些怨气。”
他伸手抚上她的眼睛,仔仔细细看着里面,“诺,你瞧它果然不会说谎的,当日水月轩里你看我时,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而我知道,即是什么都没有,便都是你埋了起来,再也不愿展露,而今日,这里面除了释然,还是释然。”
他放开,“琅琊,其实你那日对我说,这三百年你从未变过的便是你喜欢我,那时,你是诓我的罢?”
她吸了口气,终究是从他怀里退出,“帝君,我如今叫六月。”
舅老爷说,六月初六是个吉利日子,这名字很好,且很向阳,她也很喜欢。
他闻言有一瞬间的呆愣,手上捉住她的肩,终于松了下来。眉眼中急速扩大的悲伤,像这六月飞雪,席卷一地,满目疮痍。
他凝噎,可是终究没能忍住,“琅琊……你真的是,一个狠心的丫头。”
一个狠心的丫头,在他终于后悔之后,在他决意去爱她之后,她,却再也舍不得,给他一个回头张望的机会,除去他生命里的寂寞苍凉。
回眸三生琥珀色,转身一世琉璃白。
这世道果然是变了,一个又狠又笨的丫头,一棵不成气候的琅琊树,竟也敢在自己头上为虎作伥?
然后,他对她笑开,那里面云淡风轻,一拂即逝,语气清朗,恍如在那棵不争气的琅琊树下第一次相见,带着几分揶揄又疏离。
“你素来生得蠢笨,本君只想试你一试,不出所料,略施小计你便被骗得团团转,果然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奈何你在本君身旁也耳濡目染了五百年,叫别人知晓你这般没用可怎好?”
六月静默良久,只觉帝君淡漠如初,强自压下自己噗咚乱跳的小心肝,低垂着脸做小伏状,“帝君教训的是,六月定会痛改前非,不再叫帝君掉脸。”
帝君眉梢微挑,斜睨着她,“你的意思是,本君掉过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