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仇人见面
六月这个澡,洗得甚是胆战心惊。
看来这九重天上步步惊心,一个月无比漫长,还是不要呆得好,去他的诚实守信,思来想去翻来覆去,到底还是回三夜冥中找舅老爷的好。
六月慌慌忙忙拾掇包袱,忽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雀鸟落在她的窗上,扑棱着一双翅膀,掉下一张纸条,复又飞走了。
她捡起一看,不得了了,竟是情敌寻上门来,邀她往华胥山上一叙,唔呸呸,自己又不喜欢帝君,怎会是她的情敌呢?
做事拖泥带水不是做妖魔的好习惯,那夜惹她伤心已经够对她不住,这事,自己还需得与她讲清楚,不能误了她的姻缘。
嗯,将此事了了便回到三夜冥里去找舅老爷,虽一月之期未满,但好歹护了他的姻缘,估摸着这情分还要大些,舅老爷那边,倒也不好再说自己什么了。
于是,六月十分隐蔽地招了朵乌云,去了华胥山,又行善积德去了。
华胥山不愧是伏羲父神的祖家,一座山头祥云缭绕,百鸟朝鸣,甚是祥瑞。脚下大片大片的烟霞拢开得正烂漫,如火一般……唔,六月懂了,琉音上仙养花养得很好嘛,琉音上仙很喜欢在花下跳舞给帝君看嘛,琉音上仙真的是很喜欢帝君嘛。
诶呀呀,有情人都是喜欢折腾自个的,仿佛一不折腾,反倒显现不出什么情情爱爱了,嗯?摇霖说过,这是情趣。
于是,六月晓了,帝君怎么会是不喜欢的琉音上仙呢,淡漠如帝君也,偶尔遇着风月,诚然也会使小性了。
想及此,六月面上不由一笑。
琉音上仙生怕六月找不到似的,一袭白裙停在漫天绯红的烟霞拢中,甚是扎眼。六月站在云头,老远就睨到了那抹清丽的身影,不敢磨耐有情人的心智,立马手脚麻利跳了下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时的琉音上仙便是如此,饶她是九重天上第一美人,俏脸上面还是忍不住现出几抹狠戾颜色。
见到六月,面上不由一声嗤笑,“没想到你倒真敢来,这一世做了妖魔,胆子也大了许多么?”
六月此次是来消弭误会的,且这误会还有些大,故自己免不得要赔上许多笑脸,于是十分热脸贴冷屁股道:“琉音上仙莫怒!我知琉音上仙定是将我认作了别人,可我生来魔胎,是正正经经的妖魔,不是那个女子;且我对帝君也没甚情义,倒是三夜冥里有个舅老爷巴巴等我回去成亲……嗯,如今我来就是想将此事与你说清楚,当然现下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既然说清楚了如此我便走了,永永远远都不与你的帝君相见。”
琉音仿佛听到什么极大的笑话一般,哼了一声,“你以为你骗得了我么?你凭什么什么都不记得,活得潇洒;而我一人要在华胥山枯等他八万年,还将他等丢了?”
她的话中幽怨不已,入了情障的人,脑瓜都不大灵光的,譬如系念譬如摇霖,这些六月都晓得,且都包容了。
有始有终,没道理好事做了一半才撒手,还溜了个功德。
六月再劝,“上仙,其实此事本与我无甚关系的,嗯,那我是做什么今日特特来跑这一趟呢?”
见她瞪着自己,不语,六月继续自问自答,颇有些良苦用心,“我今日特特来跑这一趟,其实只是想解你个心结。要知道你的岁月长久,比不得凡人那匆匆几十载,生一场气指不定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实在不值得为我一个外人伤心许多年。如今我已尽力,你看不看的开,便全靠你自己了,那么我便先离开了,后会无期啊。”
不料琉音甚不通情理,简直比入了魔障的摇霖还不通,朝她喝道:“你也知道你惹了我伤心许多年?你也知道,我如今日子很不好过?那你凭什么不伤心,凭什么你便可以将一切忘记,凭什么一世潇洒?!”
琉音怒了,声音里满是怒气,一张俏脸狰狞得可怕。原来貌美如九重天第一美人,也是可以有如此丑态的,六月今日算做是长知识了。
“上仙我言尽于此,呃最后一句,生气得多老得快,上仙珍重。”说罢生怕事态不妙,六月十分有眼力见的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想逃?我偏偏要你记起,我受过的伤心,你也不能少一分!”说罢手指翻飞灵活,在胸口处飞快结了个印迦,平地里顿时金光乍起,万丈霞光向六月冲来。
“玄光镜!”
琉音一声大喝,那光猛然增亮许多,朝六月劈头盖脸冲来过来,刺得六月头晕眼花,灵台模糊之际,眼前景象却出乎意料清明起来。
这一次,她认出了玄光镜里的女子,清清楚楚,是她,也是她。
你有没有那么的喜欢过一个人?
隐秘地,很小心地,不敢叫那人发现……
直至匆匆岁月幻化太迟,幡然醒悟之瞬,那句喜欢,终于没能说出口。
那时,自己的岁月,不过只是尘世里一朵小花,只要有人添她些雨露,便可趋之若鹜。其实细细想想,帝君真正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间里出现了在那个点,悠然自得的,却成了自己致命的伤。
她用了一世的记忆,五百年的时光,不过学会了两件事。
一件是清晰地放纵自己在****里沉沦,一件则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打压自己的爱情。
其实在茫息殿里,她着实也过了段快乐时光的,不过那得是在自己不曾爱上帝君之前……确切地说,应该是在知晓自己爱上帝君之前。
由此可见,风花雪月,确实是要不得的事。
要知道她临世第一眼所见之人便是帝君;几百年来,相处最久之人是帝君;九重天上,相貌最好之人还是帝君……因此呢,不喜欢上帝君啊,基本上成为她生命中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因此呢,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帝君呢?
虽然那时的她知道,他的心上,是有个人的,且那个人,还不是她。
虽然她明确地告诫自己,既是错的,便不要自讨没趣了。
虽然,自己也曾奋力挣扎过,可奈何帝君的气场太强大,自己心潮里的一些翻江倒海,不过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于是,她挣扎得最后死掉了,的确是怨不了别人的。
她与帝君,若要细细深究,其实只是债主与欠债人之间的关系罢了,她若够坚定,这些也还都理得清;她若哪日一不小心混了,便成了无头的死结,挣绑不出了。
第一眼见帝君,他眉目间仿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一种淡漠的疏离感,很难靠近的感觉。可是,那时候自己,竟很神奇地生起一种亲切感来了,还是盲目地将他靠近,固执地将他当做了几乎自己的全部信仰。
为什么呢?后来她细细琢磨,或许留洵上仙所说的“恋父情结”,也是有些道理在里面的。
那时,她只是单纯地想,是帝君渡她仙躯,带入这滚滚红尘啊,所以既便是死,也理所应当是为了他的恩情。
那时,她那样的想法,或许蠢笨了一些,可是看得开点,也是没有错的。
她唯一的错,便是不该遇见他,来到这滚滚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