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沦在梦魇中的大海,在没有生机的黑暗色调里,黯然落泪,永世不见阳光。偶有月光敲碎玻璃般的海面,哼着悲凉的曲调,掠走海底深处的孤独与绝望。
而这束月光,就像是海里的唯一希望,照射在他卑微的身上。
从遥远的海面望去,可以隐约地看见,一个灰色的少年,在色彩斑斓的梦境中,缓缓坠入黑色的海底。
冰冷的海水时刻搅拌着他白色的脑浆,在没有空气的大海中,他已失去了呼吸的本能。
可他并没有丧失求生的欲望,因为他看见了光,虽然这束光并不太亮,但对他来说,这已足够了。
他紧闭着深黑的眼眸,感受着光的存在。他紧紧抓住这束光线,奋力向海面攀爬,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这有如一个惊心动魄的陷阱,引导着少年的前进,他无法回头,因为他无法抗拒光的美丽,哪怕手心皮开肉绽,他也不曾放手。
在不断又不断的攀爬中,他的身子越来越轻,仿佛已到达了光源之处,他那苍白而又无情的脸上,竟是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在瑰丽的光芒前,他缓缓张开了眼眸,他已迫不及待想看见光的面目。
就当海水完全渗入瞳孔时,他终是目睹了光的真容,而在这如梦似幻的一刻,他再次感到了强烈的窒息。
那不是在大海中极度缺氧而感受到的冰冷窒息,而是源源不断的温情涌入脑海的窒息。
他实在想不到,这束光的化身,竟会是一个美得令人心碎的女子。
在污秽不堪的大海中,她就像是出尘不染的仙子,柔软的身上,连一粒细沙都未沾染。
——她的美妙已凌驾于月光之上。——
鹿过极力睁大着漆黑的瞳孔,痴痴地望着眼前迷离的女子,哪怕海水再怎么冰冷,他也不愿闭上眼睛,错过每一个画面。
而这女子也含笑凝视着他青涩却又布满坚毅的面容,她亮丽的长发仿佛是柔软的泡沫般,在黑色的大海中,浮浮沉沉。
鹿过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的嘴早已被女子湿润的嘴唇所包裹,而他冰冷的身子也早已被女子深情地拥抱所掩盖。
可这副纯真的画面并未持续多久,当鹿过视线的余光瞥见她下身华丽的鱼尾时,才发现眼前的女子竟是风铃,他脑海里的温情瞬间被海水冷却,凝视着女子的瞳孔,也猛然缩成了一条直线。
风铃骤然感受到了他身上深深的寒意,那澄澈瞳孔中的明亮光线,渐渐暗淡了下去,而她心中那一丝丝的莫名情愫,也仿佛已被一种名为无情的伤害,抹杀的一干二净了。
“你……”鹿过用力地将她一推,才刚张嘴说了一个字,冰冷而又腥臭的海水就一拥而上地灌了入他的口中。
他虽是通一点水性,可在这么深的海底里强行憋气,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而他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风铃的举动其实是在给他灌输氧气。
然而,人类毕竟是人类,在深海中呼吸不了多久,鹿过只觉自己的身子随着下沉变得越来越重,没过多久,视线就混沌了起来。
就当他快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张美丽而又略显苍白的俏脸,悄悄地映入了他空洞的眼帘。
在海水不断的侵袭下,他终是缓缓合上了眼眸,陷入了痛苦的沉睡。
黑色的预谋,就像是一条细小却含有致命之毒的幼蛇,在他身上永不停息的蔓延着。他将在无边无际的沉沦中,痛悼自己的罪过。
而很多年以后,每当鹿过回想起这个冰冷的画面时,心中总是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
在沉沦之海的一万米以下,有座名为“莲岛”的巨大冰岛。
由于岛周围布满了一层层刀锋般的巨大冰晶,从遥远的上空俯视下去,整座冰岛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残酷莲花。
这是座从未有过融化迹象的巨大冰岛,所有人鱼都栖息在此处。然而,这里看起来和陆地上的冰川之地其实没什么两样,清新的空气,广袤的大自然。只是当你偶尔抬头时,却能发现天穹之上的不再是变幻多姿的云彩,而是深沉忧郁的大海。
莲岛上只有白天,永无黑夜。
不管在岛上的哪个方位望去,都可以看见一座高耸的寒冰古堡,磅礴而又稳固地耸立在莲岛中心的冰峰上,古堡名为“神束”,是皇室帝王的居住之地。
而只要抬头往堡顶望去,便可看见一面明亮而又圣洁的古老镜子悬浮于半空之中,似乎莲岛上的所有光亮都是从这面镜子中散发而出的,而每当这面镜子绽放出短暂的黑芒时,就会有一阵婉转的神乐,悠扬地从这面镜子中传向莲岛上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无数人鱼子民,新一天的到来。
除了神束之外,还有无数寒冰筑成的瑰丽建筑,沿着山脚,坐落在莲岛上。
若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座莲岛的话,第一印象都是和睦,繁华。然而只有身居与此处的人鱼,才能真正地领会到“沉沦”的含义。
时隔多日,风铃又一次来到了神束之内。
她站在空旷而又死寂的长廊内,微弱的光线打在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她望着长廊尽头的大门,神色幽冷而又凝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铃突然踏出了脚步,也许是此处太过空旷,她每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声便在长廊中绝望回响,混合着那尖利的铃铛声,听起来阴森而又悲凉,就像是灵魂深处的无力嘶喊声。
“啪嗒……”
就当她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时,却是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深深地凝视着这座刻满花纹的大门,面上出现了犹豫之色。半响,她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了大门。
伴随着诡异的推门声,一缕狡黠的光线从门内钻了出来,肆无忌惮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你来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魅惑的声音,冰冷地在这个大殿内回荡着。
风铃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忽然单膝跪在了大殿门口,低头轻声道:“是。”
“还是……进不去吗?”
“是。”
接着,一声带着几许悲凉的低叹充盈在整个大殿内,然后又响起了那个魅惑的声音:
“好像,快有千年了吧?”
“是。”
大殿内一时沉寂了下来,那个神秘人没有再开口,而风铃低头的姿势也一直没有改变,只是不知为何,密密麻麻的冷汗已布满了她的额头。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你先退下罢。”
就当风铃刚要起身时,又突然被那声音打断了身形。
“等等。”
风铃柔软的身子不由一颤,随后一阵梦幻般的幽香钻入了她急促的呼吸,她霍然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蒙着黑纱的神秘女子,不知何时已飘到了她的身前,女子用那双仿佛能勾走灵魂的妩媚眼眸,淡淡地凝视着风铃,缓缓开口道:“你闻到了吗?”
经此一问,风铃白玉般剔透的面容忽然变得苍白起来,似是有意闪躲她的目光,她缓缓侧过头去,沉吟了一会,强笑道:“恩……你身上很香。”
听到这个答案,黑纱女子先是不动神色的凝视着风铃澄澈的瞳孔,过了一会,却是忽然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只是她的目光很快又骤然一冷,一字一句道:“我是说,人类的味道。”
风铃似是突然听到了世上最毒的诅咒一般,怔在了原地,她澄澈的瞳孔不断收缩放大,半响才抬起目光,望向女子勾魂的眼睛,缓缓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只是由于心中过度的紧张,这抹笑容怎么看都有几丝僵硬之色。
“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