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过深黑色的瞳孔渐渐溃散成了空洞的死灰色,无穷无尽的血泊覆盖了他灵魂的焚唱。在蔷薇绽放的季节里,在万古轮回的悲鸣中,他倒在了空旷的大殿内,犹如倒在了永不见光的坟墓中。
那咸咸的,凉凉的,不明液体沿着他冰冷的脸颊逐次流过他苍白的嘴角。
这究竟是血,还是泪呢?
他已无力思考。
带着些许暖意的光线从遥远的天际而来,笼罩在他苍茫的面容上,仿佛是母亲布满皱纹的掌心,多么温暖,多么和煦。
生命在无数次黑暗的祷告下,终是步入了黄昏。冰冷的体温沿着他的心脏进入了大脑,他耳畔唯有一阵又一阵的心跳在无力呐喊,所有与美好有关的东西都在他涣散的瞳孔中逐渐凋零,在痛与恨的彼岸中,他缓缓合上了眼眸。
……
“小鹿,你是来陪我了吗?”
鹿过猛然从床上惊醒,冷汗淋湿了他的后背,他不断喘息着,望向那个美丽而又安详的女子,泪流满面。
“傻孩子,又做噩梦了吧?”女子将他揽入了温暖的怀抱中,感受着鹿过身上不断传来的抽泣,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鹿过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脱离了她的怀抱,惊声道:“娘……你不是死了……吗?”
女子温柔地撩起了他额前的几根乱发,轻叹了口气,笑道:“是啊,可怜的孩子,你不也一样吗?”
鹿过怔在了原地,他向四周望去,这才发现身下的并不是陪伴他十七年的旧床,而是虚无缥缈的云朵,眼前的也并不是充满暖意的故乡,而是瑰丽多姿的天堂。
这一切仿佛都是一个彩色的梦境,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死亡。
“都怪那群坏人,要不然我不会死,娘也不会死。”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颅,痛苦挣扎着。
女子静静地凝视着他,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容,悠悠道:“尘世间的生死早已有上天安排,怎能心怀恨意的去怪别人呢?”
鹿过抬起了头,望着那张美丽而又祥和的苍白容颜,心里涌起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暖意,缓缓将头靠近她的肩膀,轻声道:“娘……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无暇的阳光静洒在他们的脸上,偶有云朵从仙境飘来,依偎在他们身畔。只是不到片刻,残酷的阴霾便渐渐烧红了天空,纯白的云朵渐次染上了惊心动魄的血红,汹涌的黑暗不断从遥不可及的远方席卷而来。
周围的温度猛然上升,仿佛是深渊下的岩浆之地,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未知的阴影中浮现了出来,他们拽着女子的身体,将她从鹿过的视线中拖了出来。
在绵延万里的黑暗中,那张无法代替的容颜,仿佛是唯一的光彩,刻入了鹿过深黑色的瞳孔,逐渐绽放,又逐渐凋零。
鹿过失声惊叫,伸出了苍白的手臂,欲拉住那个美丽的身影,他在黑影的身后,一边追赶,一边哭泣,可是只要他跑的越快,那张容颜便离自己越远。
翻涌不息的阴霾焚烧了整片天堂,而他最敬爱的那个女子,在他空洞的眼神中,如一块璀璨无暇的玻璃,悄悄地,缓缓地,支离破碎。
那个春风般的微笑,在他翻滚的脑海里,久久未有消逝。
十年的伤痕,三千六百五十一天的苍白,无数次折磨,无数次期待,在没有阳光的白夜中,谁是谁的束缚,谁是谁的魂魄?
是你么?是你么?
你可知道,被仇恨支配的灵魂,是多么可恨,是多么凄惨?
我每日每夜都湮没在没有朝阳的黑夜里,我每日每夜都沉浸在黎明破晓的鲜血里。只为有一天能看到面目狰狞的自己,撕碎所有祸害于你的黑影,只为有一天能看到面含笑意的自己,在只有阳光的花丛里,静看着灰飞烟灭的你。
我从不惧怕孤单,因为你的微笑,就是我每一条血脉中的信仰。
然而,云朵的柔和,笑容的美艳,一切只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
“过儿,你还在这发什么愣!”
鹿过在森然恐怖的地狱里,抹掉了脸上的泪痕,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京城客。
岩浆炽热的光芒打在他布满沧桑的脸上,犹如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爹,我……我看到娘亲了……”
京城客动了动残酷如刀锋的薄唇,面色一寒,呵斥道:“说什么傻话!你娘早就死了!”
鹿过面部一僵,漆黑的瞳孔在火光中剧烈的颤抖着。
“要不是你娘撑死保护着你,你也活不到今日!”
鹿过怔在了原地,这是他最不想回忆的痛苦经历,却也是最不想遗忘的记忆。
“弱肉强食,这是当今世上最不可违背的天理,一切的死亡,只因当事者太弱。你要永远铭记这份仇恨,有朝一日,我定带你洗刷所有的耻辱!”京城客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他苍白的脸。
“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什么天理,什么死亡,在你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坨粪土!”
“你娘还是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善这一说,哪有原谅这一说,只有鲜血才是最动人的事实!”
鹿过沉默聆听着,一语未言,只不过一片混沌的光芒在他漆黑的瞳孔中隐隐蠕动了起来。
“啪!”京城客竟是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
鹿过抚摸着疼痛的脸颊,缓缓抬起了头,苍白的嘴角微微抖动着。
“痛么?”
鹿过不知所措,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知道,仇恨的痛楚远比这下巴掌疼一千倍,一万倍!”
鹿过的脸颊仿佛焚烧了一般,剧烈的撕痛感不断在他身上每一个细胞传递着,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呆立在原地,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不断冰冷重复着:
“一千倍,一万倍……一千倍,一万倍……”
他的瞳孔骤然一阵收缩,脸上浮起了死灰色的光芒,整个胸膛都在不可理喻的颤抖着。
风吹起了柔弱的蒲公英,吹到了地狱里,吹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感情,没有生机,就像万古不变的寒冰一般,鹿过残酷地凝视着蒲公英,直到它纯白的花瓣被岩浆里悸动的鲜血所染红。
凡世间的纯真和明亮,月光下的大海与天涯,如同最清澈的溪涧,在风里,在雨里,在他灵魂尽头的深渊里,轻轻流过,而后又缓缓枯竭。
……
鹿过猛然在狰狞的血泊中张开了眼睛,就像是从地狱中觉醒的妖魔,身上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黑芒。
神束游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色微微发白,像具僵尸般,呆立在了原地。
大殿内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生命力还挺强的……”神束游瞳眼角扯动了一下,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鹿过就像看尸体般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望向空气,苍白而又染有血迹的嘴角缓缓挪动了一下,淡淡道:“现在,够了吗?”
不知为何,在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前,神束游瞳灵魂深处燃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他使劲将这种忧虑排出体外,干笑一声,道:“恩……这样就杀了你,可就没意思了。”
鹿过淡淡地看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夹杂任何感情的笑容,道:“好像……还有一点不够。”
神束游瞳心中一怔,哪里有人这么想被虐待的?而直到下一秒,他才明白,他完全曲解了鹿过的言中之意了。
“啪!”
鹿过拖着皮开肉绽的肉体,从血泊中缓缓地站立起来,接着,竟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痛么?”
神束游瞳再一次怔在了原地,他用沾满血迹的手轻抚着滚烫的脸颊,碧绿色的瞳孔已因极大的愤怒和屈辱强烈扭曲了起来。
“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弄脏我身体的人。”
他冷冷地凝视着鹿过,鹿过也毫无遮掩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整个大殿仿佛都被死神拖入了混沌的空间。
神束游瞳眉头轻轻一挑,刚想展开身形攻击鹿过时,却发现脚底已被一种粗壮而又带刺的藤蔓缠绕住了。这藤蔓就像永无止境的黑洞般,竟是在吸收着他身上的所有源力。
他抬头望向鹿过,却发现他身上的伤势,正已一种无法言喻的速度愈合着。
鹿过淡淡地笑了一声,蛰伏在眼眸深处的暴戾与杀戮都在这一刻,迸发而出。他用温柔而又残酷的方式将不能动弹的神束游瞳推到在地,同时突然张大了猛兽般的血盆,一口往他的耳朵咬去,然后是鼻子,手臂,胸腔……
一块又一块的粘稠肉块,如同尘埃般,在空旷的大殿内四处散落,喷洒的鲜血如同一股股泉水,肆无忌惮地流淌在地上。
“够了吗……够了吗……够了吗……”鹿过像个失去理智的丧失般,不断地在他身上四处撕扯。
神束游瞳只觉源力渐渐涣散,连使出招数的余力都没了,他颤动着碧绿色的瞳孔,失声惊叫: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