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开窑的那天,龙窑前聚集了所有人。明月比上次李公子订货还要紧张,成败在此一举,经过无数次的改良,她把能烧制五尺瓶的方法都用遍了,如果这一次再不成,她也真的江郎才尽了。
明月忽然有点不敢看了,面对自己的失败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对张运和朱离说,你们开吧,我等着。
张运和朱离揭开瓦缸盖,看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凉气。张运几乎颤抖着叫了声:“师妹——”
明月心一凉,唉,肯定又失败了!
她缓缓说:“拿出来吧,就算是败笔,我也承受得起。”
张运和朱离抬出一个完好的大梅瓶,轻放在基座上。朱离笑着说:“不是败笔。”
明月定睛看了又看,天啊,这是天青色,虽然未经打磨还是光华未现,但是天青色的瓶体是不会错的!
“师兄,我们成功了,我们做成了五尺瓶,我们做出了窑宝!”三个人抱成一团,明月眼泪直流。爹爹,娘亲,你们看到了吗?明月成功了,明月做成了冷家五尺瓶,明月还得到了窑宝。爹爹,娘亲,一定是你们在天上保佑着明月,对不对?爹爹,娘亲,为你们的女儿开心吧,我们冷家窑不会倒,我要把冷家窑做成岭南最大最好的陶行!
惜金看自己根本就融不进他们三人,只好对身边的福伯说:“福伯,我好感动呀,我也跟你抱抱!”
福伯说:“别,惜金姑娘,我身上都是灰,你找别人抱去吧。”
惜金也哭了:“为什么他们总是忘记我的存在!”
瓶已烧制出来,明月心上的石头稍稍放下,张运和朱离都问她何时恢复陶行,接受订单。明月知道,家里的钱也不多了,但是她在酝酿一个计划,正在想着怎么做。
明月端坐在打磨光滑的大梅瓶前,愣自出神。安州陶的雕刻是书画并济,有时会是有书无画,整篇的书法,比如刻整版的《金刚经》、《心经》或是客人指定的文章。有时是有画无书,整幅的画,只余一个落款。眼前这个瓶倒是有书有画,那天雕刻时明月最先刻完,看到她的那块略显空落,便随手刻了一首《一剪梅》:谁剪轼琼作物华。春绕天涯,水绕天涯,园林晓树恁横斜。道是梅花,不是梅花。宿鹭联拳倚断槎。昨夜寒些,今夜寒些。孤舟蓑笠钓烟沙。待不思家,怎不思家。《一剪梅》里带个了梅字,这又是梅瓶,本是一语双关,但冷家已经有不少梅瓶了,后来惜金说不如叫“冷明月”吧,本来刻的就是明月,又好听又好记。原来明月说用她的名字不好,制陶的人明月是最易入画的,家家都有明月瓶,难以区分。不过叫“冷明月”倒是不错,冷家窑出的冷明月,冷家双月,皆是珍宝。
那天刻了第一句,她便想起这随手刻的竟是离别那天陈少卿唱的歌。陈少卿一别多日,他找到指挥使了吗,搬到救兵了吗?安州素来是边陲重镇,交趾入侵必是从安州经过。自宋立朝以来,交趾也没有消停过。这些年倒是安份些,听福伯说最近的一次交趾入侵是仁宗时期的事了。这几十年来,难得安居乐业,真要是打仗了,恐怕也不止流离失所这么简单了。如果打仗,那也许所有的心血都会付诸流水,做或是不做,真是两难。
思来想去,终是下定决心要做的。朱离告诉她,账房的钱不够了。原来各家欠的银子,在知道冷清辉过世后都陆陆续续归还了,只有闻香茶肆和赏翠楼没有还,朱离去催促了多次也没有用,老板说周转不开。茶肆还好,老板只是推托,而赏翠楼实在是让朱离为难。老鸨看朱离是老实人,每次朱离去讨钱总是让老鸨臊得满脸通红回来。
“我亲自去。”明月淡淡地说,把朱离呆在原地半晌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