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个人夜以继日的雕刻,两日后终将这批陶坯刻完。形态万千的陶坯铺满了整个冷家院子,有端庄娴静的淑女瓶,有超然物外的姜太公钓鱼樽,有激越的狩猎鼎,有精妙的福字挂碟……尽管只是泥质泥相,但已深得型之美、神之美。
“二师兄,龙窑都准备好了吗?”
“是,请师妹点香。”
明月将三支檀香对着西方遥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张运唱道:“坯入龙窑——”
学徒们小心地搬起陶坯,放进大瓦缸上,覆上缸盖。
“试玉需烧三日满”,烧陶的时日更长,且很讲究。经过雕刻好的泥坯须在熊熊大火的龙窑中火不停歇连烧七天七夜,方可脱胎换骨,完成由泥到陶的涅槃,而且陶坯不能直接受火,需得置于大瓦缸内,覆以缸盖,间接受火。否则会爆裂会变形或是粘上别的泥土,粗麻恶劣,毫无品相。
安州陶之所以声名远播,是因为安州陶独特的窑变。十多年以前,安州陶虽也远近闻名,但只是紫红色的陶器,跟别的地方的陶器没有多在的差别。冷清辉和妻子紫竹耗尽心力,反复烧制炼窑,终于发现了窑变的秘密。经过陶变的安州陶色彩斑斓,变幻莫测,只因陶坯在锻烧的过程中,逢上合适的热度就自行窑变,连制陶的大师也不能预见它出窑时的色彩,更加之窑变过后的色彩飘忽不定,扑朔迷离,不可捉摸,可遇而不可求。行内人有这样的话:火中求宝,难得一件,一件在手,绝无雷同。于是,无法复制的安州陶斐声海外、西南各路,别处的陶自然也有窑变,只是变是的釉面,安州陶因其独有的紫红泥,窑变的过程是胎变,无需加上任何釉彩。
像小山一样的木炭堆积在窑房里,窑炉内膛的炭火通红,三班烧工轮休,火不停歇。
第七天晚上,小山似的木炭还剩下一小垛,这是最关键的时候。认火的好烧工能掌握好火侯,在合适的时候停火。
明月坐在炉火旁,手上扯着一根用来引火的扫把草,地上扫把草的细杆密密地铺了一层。
“明月,你紧张吗?”陈少卿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炉火,神情严肃。明月摇摇头,又点点头。
陈少卿出去后又回来,手上捧着一包红薯,坐在明月身边的小凳子上,随手把红薯丢进炉火的边缘,抓起一根拨火棍,不住地翻转,不多时,红薯就发出诱人的香味。
陈少卿拨了一颗红薯出来,掰成两半,把一半递给明月。
明月说:“真没想到你还会烤红薯。”
“我师父松云居士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他很喜欢吃,而且也很有心得,但是却很懒得动手,我每次做出一个好菜他就教我一样东西,武功、诗词、书画、棋艺、琴瑟,他老人家无一不精。后来我再也没有新菜了,师父就赶我下山了。前两年,我在苏学士那里学了好些新菜,但是回灵山却找不到师父了,他老人家不知云游到哪里去了。”
“原来你脾气这么古怪是因为有个怪脾气的师父,师父整天不说话,徒弟整天研究怎么出菜谱。”
“真有这么怪吗?”
“安州城里的人都说陈知州家的公子从不对人笑,连说话也少,如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准以为是璧人。”
“我竟然不知道我有卫玠之喻。”
“怕是今日之后再也不会有了。”
明月指着手中的红薯,陈少卿旋即明白,冷家窑的学徒们若将他烤红薯的事说出去后,安州城的大妈大婶姑娘小姐大约会痛心疾首,原本不染一尘的安州公子竟然也做着凡夫俗子的事情。陈少卿淡然一笑,别人怎么看他他从没在意过。
“明月,时辰差不多了。”福伯将最后一筐炭倒入炉中,明月站起来,看了看瓦缸,用竹棍敲了敲瓦缸的鼓腹,点点头。
在另两个龙窑看火的张运和朱离也来报,火候已到。
“撤火。”饱受烈火炙烤了七天七夜的大瓦缸像火炭一样红里泛着白,瓦缸里的陶器还得等瓦放凉了才能取出,每个人都心痒难耐,等了七天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实在很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