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勉,来历不详,宋毓只知道此人是自己的师兄,为人沉默少言,喜欢喝酒,修为很高。有多高?宋毓看不出来,只知道此人护送他们去长安,一路上风平浪静,再无宵小赶来骚扰。
夏天,靠近北方的长安,炎热而干燥,这样的炎热是热情如火的,较之南方那种闷在罐子里面的闷热来说,这种炎热无疑太过直接了,一般的南方人都受不了,若是强行忍受,少不得要病上一场。
午后的阳光最是激烈,长安城的百姓能够不待在阳光下就尽量的不待在阳光下,即便是那些常年风吹日晒的人力车师傅也会寻一个粗陋的茶馆纳凉,随便吹吹牛皮,反正吹牛不用上税,正好打发着枯燥的人生。
一名赤膊人力车师傅一拍桌子,说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年春天的十五事件?”
这是一个问话,为的是激起大家的兴趣,果不其然在场的人力车师傅都来了兴趣,有人问道:“你说的十五事件可是长安城一夜间消失了十五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的事情?”
此时有人从自己的茶壶中给赤膊男子倒了一杯水,此人一饮茶水,便不再卖关子了,说道,“没错,正是此事,我有一个亲戚在长安县衙当差,据他所说那夜那些人不是突然的消失,而是……”这人说着比划了一下脖子,接着说,“而这件事情似乎和两年前戚家军大败有关系。”
整个茶馆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最后被那名倒茶给赤膊男子的人力车夫打破了,他怒道:“此事怎么可能和宁家军大败有关?宁家军在东海保家卫国,你这样说可是要负责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人力车师傅都开始声讨赤膊男子,宁家军自从两年前大败的很惨,但是永远在老百姓中有很高的呼声,那是神圣的宁家军,那是保护着人民的军队,无论那些一夜消失的官员和家眷都不可牵扯到宁家军。
但是这些人或许没有发现,他们自己的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很足了。这些人力车夫的手在颤抖,因为那些死去的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们可以保证自己不被流言左右,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的后人不被左右啊!
赤膊男子被赶了出来,但是脸上没有半分的愧疚,而是高高兴兴的走进了一个阴暗的巷子,一个高大的影子背对着他,可是他连忙恭敬的说道:“大人,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这些天你辛苦了,这是你的好处。”高大的影子从袖中摸了出了一袋银两,晃了晃,银两在袋中翻滚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赤膊男子双眼放出了光芒,伸出手结果这袋银两,便要揣进怀中,高兴的说道:“谢谢大人……”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脖子便被一把飞到洞穿,鲜血从喉咙和喉咙内流了出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高大的影响,想要伸手指着对方,可是气息已然消失,只能摔到在阴暗的小巷内。
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捡起了地面的银两,若有所思的说道:“按这些银两的十倍给他的家人,其他到处散播消息的人,依然如此,但是……这些人必须死。”
仿佛是对着空气在说话,但是阴暗的角落中却传来应命的声音,有人快速的跃起,几个纵横消失在了他的眼前,等此人走后,高大身影走出了阴暗的小巷,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说道:“杀人,从春天杀到夏天,转眼就要入秋了,难道还要杀吗?我这长安令到底是百姓官,还是刽子手?”
石头非常苦恼的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他已经适应了这样不得不杀人的日子,可是他非常厌恶这样杀人日子,适应的是他已经麻木的不觉得这是错的,厌恶的是他不得不被迫的去杀人。倘若宋毓再见到石头,除了惊讶石头的个子,还会惊讶石头的变化。
“只是近来大小姐找我的次数越发的频繁,她到底做什么?”石头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而是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便看到长安县衙的衙役来了,他们是来收尸的,今晚便会有无数具尸体沉入护城河中。
一张无形的大网逐渐的张开了,在宋毓和宁宣萱入京之前,这种大网已经开始布局了,只要他们一进京,便会迎来一场没有腥风血雨的战争。
过了几天,正是入秋的日子,长安城的炎热消散了一些几许,但是依旧的炎热,炙热的眼光烧灼着空气都变得模糊,这样的天气没人愿意在阳光下逗留,可是长安城的南城门却热闹非凡,自从南方开始了海运,经济得到迅速的发展,由南方而来的商人就多了起来,因此南城门要比另外的三个城门热闹的多。
不过南城门还不是最特别的城门,最特别的是东城门,这里的行人很少,甚至从东城门到皇宫的直达街道都很少人,不是没有人愿意在这条街道上走,而是在这条街道上走很有可能会被驾马疾驰进入东城门的斥候踩伤撞上,这是从东海来的斥候,自从唐神皇亲征的日期被无限推后,每天都会有十几个的斥候进入东城门,可是长安城的百姓都能够理解这些斥候的快速,因为……
东海又开战了,宁家军还在坚持这战斗,将倭人牢牢的阻碍在东海外,阻碍在大唐的边境外。
这一天,有三个人从南城门进入了长安,他们中有两个人精神很疲惫,但是双眼放着精芒,他们中有一个人精神很振奋,但是眼神很疲惫,宋毓和宁宣萱告别了明思勉,开始向着宁远侯府走去,看似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可是一条条的信息却在他们踏入长安的一刻,便悄然的扩散开了。
宁远侯的女儿——宁宣萱——回来了。
“长安城还是原来的长安城,儿时走过的街道依然存在,看过的景物依然屹立,尤其是这栋楼,这楼叫作黄鹤楼,乃是长安最高的建筑,黄鹤楼边上的是岷江,乃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宁宣萱触景生情,在一座很高的楼阁面前停了下来,指了指黄鹤楼,又指了指岷江。
“好高的楼。”宋毓仰头看着黄鹤楼,一望看去,竟然看不到顶,只能看到任意东西的白云,遮盖了阁顶,竟有种飘渺的感觉。
“小时候我曾经在黄鹤楼俯瞰大地,看到了一名老婆婆在楼下面卖糖水,当时想要尝上一碗,可是下来时,老婆婆已经走了。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再来黄鹤楼,自然也没有机会喝糖水了。两年前我乘车去石岩乡避难,路过黄鹤楼,又看到老婆婆在卖糖水,自然也没有机会喝糖水。这次回来,竟然没看到老婆婆了,而我也不想和糖水,大概是物是人非了。”宁宣萱的情绪并不好。
宋毓沉吟几许,这个时候,一名路人从黄鹤楼下来,宋毓便寻问卖糖水的婆婆去了何处,没想到那人竟然知道,那人略显感伤的说道:“去世了,今年夏天的太热,老婆婆倒在糖水摊上面,然后就没有醒过来了。”
“啊!”宁宣萱后退了半步,宋毓连忙扶住宁宣萱,谢过了那人,宋毓带着宁宣萱离开了黄鹤楼,大概宁宣萱这辈子都不想来黄鹤楼了。
宁远侯府,门庭无人,冷清异常,但是门前很干净,石狮子很威武,完全看不出已经荒废了两年多的样子,宁宣萱和宋毓来到门前,宋毓刚要去敲门,但是门却咯吱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麻布粗衣佝偻这身子老者站在门内,当他看到宁宣萱的一刻,老者重重的跪在了地上,重重的叩首,大呼:“老仆恭迎小姐回府!”
“恭迎小姐回府!”门后走出了两名壮实的中年男子,他们也是重重的叩首。
昔日门庭若市的宁远侯府,如今只有三个人欢迎着宁宣萱,可是宁宣萱并未感到失落,她快跑的来到老者面前,扶起了老者,说道:“赵管家,辛苦你了,快快起来。”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赵管家重复这这一句话,老泪纵横,两名中年男子也是激动的热泪盈眶,种种情绪堆积在心头,如今彻底的宣泄。
赵管家年幼就进入了宁远侯府,几十年的人生,他早就把宁远侯府当成了自己的归宿,如今宁远侯府只剩下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在打扫和维护,倒不是觉得辛苦,只是觉得有些想不明白,好好的宁远侯府怎么就成了今天的样子了呢?
好在,小姐回来了,一切都会结束了。
宁宣萱没有哭,她只是在轻微的颤抖,她忍耐,她不能哭,宋毓把这一切都看穿了,想要找个缘由调节气氛,可是宁宣萱竟然向着天井走去。
来到了天井的中心,炙热的阳光照射下,宁宣萱跪倒了地上,重重的叩首,额头贴着地面,说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