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梭,转眼便是一十二年。
当年那个可怜又不寻常的婴儿摇身一变,成了阳焱天下之人皆知的二皇子。按照正常的发展逻辑,这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名曰方南,年方十二。
方南此时正整理道服衣衫,欲上门中的早课去。他虽贵为当朝皇子,却不在宫中起居,而是同其他“典学”中的弟子一样,共同生活在学府中。
说这“典学”,乃是阳焱官办修法练道之学府,亦是位处正庭峰的“太学”之生源。这“典学”恰如御雷国之“兵府”,惊水国之“环水洞”,而三者又有不同,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典学”其中分为五大门,各有其掌门掌管授法,这五大门分别是:
真虚门,松劲门,凌空门,太无门,墨玉门。
其中墨玉门乃是女弟子投师修炼的去处,故其门号“墨玉”,相较其他四门倒也不那么呆蠢。
方南投师“真虚门”,师父名号“枯藤道人”。方南拜师较晚,是枯藤第二十七位,亦是目前最后一位徒弟。
且说方南梳整完,出了房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八间房屋整齐摆列代替了围墙,院子中心一株硕大的垂柳,迎着暖风朝阳,洒下尚不浓郁的阴凉。
小院虽然单调,但对有心人来说,却也不至乏味。可惜住在此处的八个少年,也只有方南一个偶尔有些情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方南关上房门,并没有直出小院而去,而是走向一间阳光铺洒最多的房间。
“陈兆大叔!起床啦!”方南用力拍打着门,催促里面那个懒散的家伙。
陈兆未醒,倒是碰上他隔壁屋里的出来了。那人一眼看见了方南,连忙屈腰拱手道:“方殿下,早。”
方南看了那人一眼,却是爱搭不理的样子:“哦,早,贺师兄。”
贺顺还欲说话但看到方南并不愿理睬自己,只得干笑一声走开。方南这般并非不识礼节,而是这个贺顺实在太讨人厌,太爱趋炎附势,拍人马屁。尤其抓着方南皇子身份不放,开口一个殿下,闭口一个殿下。三句话不离“师兄弟一场”“多照应”几个字词,真个招人厌烦。几次相处交谈,方南便不愿理他了。
“陈兆!”方南又使劲踹了一脚门。
屋里终于传来一声不满的嘶吼:“臭小子,要死啊!”
陈兆是门中唯一一个与方南称兄道弟的人,两个人私下向来都是直呼对方大名,全无师兄弟之分。
半柱香的功夫,陈兆终于打开房门,扯着凌乱的道服而出。看他这样子方南就知道他昨晚一定又通宵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
两人这就出了院子,沿一条碎石铺路而走,平首便可看见不远处的阁楼。路两傍嫩草初叶,一派初春景色,自不用说。两人一边走,一边天南海北的聊着。
“听说师父给了你一个大试名额?”方南问道。
“嗯”,陈兆扑了扑衣袖,答道,“但我不想要来着,你要不要?”
所谓大试乃是指三年一度的试法大会。这大试刚刚出现时本不限参试者的身份、年龄一类,但自从“典学—太学”的学府体系成型后,大试潜移默化中便成了该体系的附属品:只限典学中年过十五而不超三十者参加,且这大试已经成了入门太学的唯一途径。
方南听陈兆这么说着实是吃了一惊:“不想要?怎么不想要?你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只剩两次机会了,不想上正庭峰了啊!”
却见陈兆很随意地耸了耸肩,答道:“因为你玖姐这次没分到名额啊。”
“……”
陈兆满脑子都是玖姐了!方南也不知做什么心情地想。
玖姐名叫朱玖,投师墨玉掌门冷婉刃。方南认识陈兆的第一天开始就有朱玖的身影出现在陈兆周围,大概他俩是一起进的典学。两人两情相悦,早已定了终生,平日里看起来也如老夫老妻一般默契融洽。
玖姐在方南看来无甚么过人之处,不管论相貌或是比修为,她都是那种在人群中一抓一大把,比比皆是的女子。方南甚至还觉得玖姐有些不配陈兆。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那阁楼前。
约莫高有三丈,占地四分的阁楼就这么突兀地截断石子路出现在二人面前。抬头看时,门顶横置一张匾额,上用朱砂书“真虚门”三字。作为真虚门众弟子修炼之地,整栋阁楼虽无雄伟浩大之势,却也不失庄严。
方南与陈兆正欲进去,却猛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庄重清晰之钟鸣。陈兆吃惊道:“咦,老掌门那里传人呢?”
此时大师兄徐立书带着诸多同门从阁楼中出来,走到二人面前,徐立书先拱手作揖道:“二位师弟早。”
两人连忙还礼:“大师兄早。”
“老掌门那里钟响传人,五门师兄弟姐妹都要赶去,我们这便过去吧。”徐立书话语温和可亲,丝毫不让人有敬畏恐惧之感,“想必方师弟是第一次前往老掌门那里,此去也好开开眼界。”
方南忙道:“是,还请师兄引路。”
徐立书微微一笑,便踏着碎石铺路向东而行。方南和陈兆则与其他同门跟在徐立书之后。
“唉,老掌门那里有啥啊,还呢能开眼界?”方南好奇问陈兆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喽。”
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已经走出碎石路,踏上一道阶梯,而阶梯两旁的树木竟不受限于时季的浓密起来。方南未来得及惊奇,便已经走到一道青铜拱门前。
方南探头瞧瞧,拱门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徐立书和其他人陆续进去,轮至方南时,他转头又问自己身后的陈兆:“里面到底有啥?”
陈兆露出极不耐烦的表情,一把将方南推了进去:“臭小子,怎么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
方南一个踉跄进去,只觉眼前一黑,霎时又大亮起来,定睛看时,自己却在九重天上!身后是隐隐发光的青铜拱门,脚下踏着从那拱门中延伸出来的一层薄云,往下竟能隐隐看到青山连绵!看似这云层随时会不堪重负,破碎而去,但双脚又似踏在大地上一般牢稳。视觉和触觉的巨大反差让方南有些缓不过劲来,他盯着云层下模模糊糊的景象,脑袋有点晕乎。
“别盯着下面看,会掉下去的哦。”陈兆坏笑着从他身旁走过。
方南扯住陈兆的衣服,小心翼翼问道:“这啥玩意儿啊?”
“此处名曰:云海。”
抬头四望,前方坐落一灿金高塔,其周围仙鹤环绕,与佩乐齐鸣,连那金塔脚下的云层也闻声兴之,五彩泛滥。云海四角各耸立着一根足有三人环抱之粗的绕金灵玉柱,直破云霄,场景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正是:
云海深陷成道梦,四龙魏然入苍穹。
徐立书仍向云海那头的金塔走着,只是步子慢下来许多。方南干笑两声,小心跟了上去。
右边突然多出一队人来,扭头看时,却见那一队三十余人皆为身穿碧水绿道服的女子,一个个皆正处妙龄,都是眉清目秀,身材矫健,步履轻快。其中一个却让方南看得颇为惊讶,见那女子竟斜背一足有她本人之高的黑色细长剑带,且这女子面色平常,双手很随意得搭在腹前,步子也同其他人一样轻盈,根本寻不见她任何负剑吃力的迹象。
再环看四周,无论是本门师兄弟或是那墨玉门中其他女弟子,并不见一个携带兵刃法器的,怎么唯独这个女子与他人不同?方南正盯着那人儿暗暗称奇,却见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方南。正是:
面如冰双目似芒,冷色逼人恐三分。
女子只那么随意一瞄,却让方南脚下一怔,连忙看向别处。陈兆突见方南两眼发直,除了双脚在动却是呆若木鸡,便拍方南肩膀笑说:“臭小子,着什么邪了?”
方南刚正想着天下竟还有如此惊艳不凡的女子许许,这么被陈兆一折腾,顿时兴致全无,骂道:“去,一边儿凉快去。”
两人嬉笑间已经到了那金塔下的灵玉阶前,方南抬头望去,却看见一熟悉人影,顿时脸色便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