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时光,何许去处,又或许只是大脑深层。
一壮一幼从云间而降,在这半山茶铺下找了个位置。修道之人,也是需要歇歇脚的。
即使是夏日炎炎,凉茶铺下的人也没有几个。小二迅速跑到二人桌前,笑问,客官要什么茶?
两晚凉茶下肚,男子放下一枚银锭,拉起六岁小儿的手,走出凉棚,便要御剑而行。孩子却扯着他的大手,撒娇道:“爹,我想走走,天上老吓人了。”
男子笑了笑,说:“走。”
好玩的孩子几颠几跳,山路便倒去了几里,时辰便流失了许多。男子望了望天,说:“书儿,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你母后还等着呢。”
“不,太高我害怕。”孩子转了转小眼珠,又说,“除非,除非你让母后亲自给我做四喜丸子吃,那我就跟你飞。”
男子笑着拍了拍孩子的小脑袋:“怎么,不想吃御厨们的饭啊?”
孩子撇了撇嘴说:“他们每次做完饭端上来都有人拿银针戳啊戳,还要先尝尝熟不熟,可烦人了!”
男子摇摇头还没笑出声,却突然露出一副警觉的样子来。他挡住孩子的嘴,仔细听着四周的响动。层层叶子间摩擦出的“沙沙”声里,应着夏意此起彼伏的蝉鸣后,似乎还埋着断断续续的啼哭声。男子皱了皱眉,拉着孩子钻入山路一旁的树林中,循着那细微到几乎断了气的啼哭,慢慢步入林子深处。
不多久,两人看见一颗参天老树下横躺着一个浑身****的婴儿,正咽咽不断。男子箭步冲上便要抱起,冷不防一根小儿前臂粗细的藤条抽向其左肩,他急急一个后转身躲过,看见藤条竟将地面打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来。再看婴儿时,已经被另一根枝条裹起,拉入那株参天巨树繁密枝叶里去了。
男子退至孩子身边,左手紧紧拉住孩子。孩子却激动大叫:“爹,爹,你看那些树枝会动唉!”
“嘘,那是株老树精。”男子说着,本空着的右手亮起一道不大显眼的火红之光。
“哼。”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竟有九分女子的娇横,“怎么说话的啊,人家是树精,不是老树精!”
“少废话,把那个婴儿交给我!”男子厉声道。
那声音又传来:“好歹是我先找到的吧,又忍着饥空了他半天腹,这会儿你说给你就给你,当我傻啊!更何况指不定我再吃几个这样灵力旺盛的小家伙,就可以化为人形了,你说是不是我比你更需要他啊?”
男子并不搭理树精,却早已察觉地上四面暗暗接近的枝条,他冷哼一声,把手只猛往地上一插,其周围土地轰然开裂,四飞而去。却听树精惨叫一声,看那巨树之根燃起熊熊烈火,一点点向上攀爬,一点点吞噬着树精躯干。
男子收回右掌,冷道:“把婴儿给我,放你一条生路!”
树精再开口语调已然成了男性所有:“哼!我寿命本就所剩无几,要杀也不用你动手,只是这个婴儿我要定了!”
男子尚未反应,却见那巨树主干裂开几条金缝,下一刻“呯”的一声闷响,炸作漫天金粉而散。男子紧盯着被抛向空中的婴儿,拉起手边小儿一跃而起,一把抱住婴儿,然后落在半空不知何时出现的焰红法阵之上。
此山向东六百里,便是阳焱国都,九龙城。
偌大空旷的皇宫上空除了皇上本人,其余御剑而行者都会被潜藏的法阵攻击。只见此时一道火光闪过,径直落在一并不宏伟的阁楼前。方炎冲右臂环抱一名浑身****着的婴儿,左手拉着方礼从光中跳出,径直冲向那阁楼旁的竹林中去。
翠竹们郁郁葱葱长的正旺,只投在身上一片斑驳。一条藏在其中的玉阶小道将他们引向竹林中心,那是一座精细打造的御用法台,其用料奢侈,样式繁絮自不必说。只见方炎冲立在法台中心,一只手发功唤醒其中法阵,片刻红光闪烁,两人连同婴儿化作金粉散去。
另一片深山竹林中。
层次密布的湘妃竹以围合之状在其中间留下一片空地。面对这美竹好景,想必一屋,一亭,一人,便是一个世界。
一身裹蓝纱之女子,端坐亭下,独自抚琴饮酒。琴声与周围简单几物正融,其意言语不可擅描。
方炎冲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不观雅景,也不赏淡琴,却似火烧了眉毛一般大煞风景地叫道:“师妹,救此婴儿则个!”
女子站起,一尾蓝纱拖地。听她温声道:“先进屋里来吧。”
不知怎么的,这女子隐居于深山竹林中,总让人觉得惋惜。
方炎冲却将婴儿递给女子,急匆匆道:“师妹当尽平生所学救此婴儿,我有要事在身,便先去了,晚些时候自来。”说罢,牵起紧盯着女子看个不止的方礼离去。
女子望着方炎冲离开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眼神黯淡下来。
父子二人回到皇宫,走向御书房,行了两步,方炎冲开口道:“咳,那个别告诉你娘咱们今天去了哪啊。”
方礼眼珠贼溜溜一转,把手一伸,道:“扇子。”
方炎冲一愣,骂道:“小兔崽子……”
“扇子。”
方炎冲深吸一口气,咬牙说:“不就是一把兰陵王用过的雪月扇(1)么,明天给你!”
方礼瞅了瞅老爹那牙疼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今天。”
月色漫开,皇宫内院一片寂静。
吴泪依旧袭一身蓝纱,怀抱熟睡的婴儿,面无表情,走在无人的玉铺路上。月光透过长裙,渗入净玉又丝丝缠绕着美人儿,场景煞是让人醉心。
可惜她再美,也再赢不得他多一刻驻足。
吴泪停在御书房前不远的矮石山旁,凝望着灯下他伏案为天下百姓的影子,凝望着不是自己的那个女子为他一人的影子。
曾几何时,你答应过我,一起隐居深山老林,悄悄地白头偕老,多么经典又诱惑的誓言。可你还是选择了天下苍生,你选择了牺牲我一人来挽救你的世界。多伟大的决定。
你分明是不爱那个女人的吧,她难道不是你为百姓,为天下,为和平的一部分吗?你迎娶她难道不是被逼无奈吗?为何如今你的脸上,一丝勉强也不见呢?
呵,哪里还有什么为何,什么嫉妒,什么仇恨,时光总会让一个人的心变得宽容,宽容到失去感觉,却除了最深的痛;宽容到遗忘一切,却除了最初的悸动。
那女子,不,该尊称皇后,她终于离去。吴泪咬了咬唇角,微步向前。
方炎冲站了起来,他早已看到她的来到。
吴泪连门也不进,立在门栏前,淡淡道:“你没来,我给你送过来。”
他只问婴儿是否安好。
“不好,他体内有千年槐树精魄,非药物所能祛除。”
“那你可曾施法救之?”
“当然试过,但我灵力却不能入这婴儿体内丝毫,不知什么东西生生给我挤了出来。”吴泪顿了顿,又道,“大概是你机缘巧合,拾了个身世不一般的孩子。”
方炎冲叹了口气:“看来这婴儿的生死,就看他造化了。”
“我……”吴泪欲言又止。
方炎冲从她怀里接过婴儿,道:“这孩子就先留在我这儿吧。”
“那,我先走了。”吴泪低头转身,却怕不能流泪的自己不小心碎了泪珠。
方炎冲看着远去的师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对不起,师妹,对不起。”
婴儿睡得很熟,很熟。
黑暗中,窜出一柄泛着冷冷月光的钢刃,向着婴儿颈处,便要划下。
于是,一道金光喷薄而出。
(注解:1:此处为作者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