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呼号,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似乎难得一见晴天。风和雪,成了这个大陆紧密相关的元素。神箭山庄,供弓大殿,现任庄主,惊夜,面以黑压压的人群,一脸严肃,扬声道:“下一个。”
试弓大典,非同小可。庄主,庄主三位夫人,家小,护院,箭术学徒们一应到场,上千号人将偌大的供弓大殿挤得水泄不通,人头簇动。试弓者们手心攥着抓阄得来的一个纸号,从1起始,顺序上台。否则,以三十六神箭排名往下,强者尚且拉不开,越往后去,岂非如同嚼蜡般无趣。当初想到这个点子的人,揣摩人心,算个奇才。
三米高的玉石台上,红象骨上架一把墨绿色大弓,寒光点闪,威势迫人,让人有一种情不自禁五体伏地的冲动。多少年来,它是神箭山庄人心中顶礼膜拜的精神图腾,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拉弓,心里想想罢了,很多人自知无望,将眼光投向高堂之上的女眷。尤其少夫人雪姬,她成熟而曲线优美的身姿上聚焦了大多数人晦暗不明的眼光。雪姬,这个大陆上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应到她的身上,却成了尤物的代名词。她深居简出,平时极少抛头露面,众人抓住这一天赐良机,美美地饱一顿眼福。
眼光交集到某种程度,竟产生一种热度。雪姬抿抿嘴,不安地扭动一下身子,雪白裘衣之下,两只小巧的**迭,这个姿势惹来更多狼族炽热的目光。惊夜不满地瞥她一眼,又不便发作,鼻子里重重地吭一下。雪姬垂下脸,手指玩弄着一丝青绺,满脸的无辜。
此时上台的是一个健壮汉子,排名三十六神箭之内,他恭敬地从长老手中拉过墨萼神弓,扎好马步,运气双臂,舌绽春雷:开!弓弦纹丝不动,他老脸一红,在一片唏嘘声中下台。
无命抽的是106号,从试弓开始,他的目光从未从墨萼神弓离开过,透着一丝狂热。他年已四十,臂力登至人生峰顶,再往后去,日薄西山。显然,此乃拉满墨萼神弓的最后机会。他转过一个念头,若得成功,他将自飞羽之后,神箭山庄第一人,这是何等的骄傲呢。
他握紧的拳头,青筋暴出。
轮到他上台,他调整着呼吸,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台阶九级,至尊之数。在高台上,他扬起了脸,发丝无风自动飘舞,惊夜目睹此景,不禁发声赞叹:“无命的外门功夫又有所精进,已达到了凝劲化气的地步,看来,他为了这一刻,准备了很久。”
大夫人乃天命堂妹,她道:“无命天纵之才,他这回一定会成功的。”
惊夜捋须笑而不语,眼神中充满着期许。再过三月,他将前往落日城办一件大事,若然无命使得墨萼神弓,便得有力强助,上祖保佑,何其至幸。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无命持弓在手,蹦地一跺脚,弓弦拉开三四分,再难动得分毫,他催劲再拉,脸上血气翻涌,一口气上不来,喉头发甜,竟喷出一蓬鲜血。墨萼神弓反弹之力强劲至斯,人人骇然变色。大夫人哎唷惊叫。
惊夜沉下脸,挥挥手,立刻上去两名奴仆,搀扶无命去医堂就治。
好一个墨萼神弓,可惜不能为我所用。他心下发声暗叹。
有了无命的教训,其他人上台如履薄冰,莫敢全力一试。百人过去,那墨萼神弓无人开到两分。事实摆在面前,无命尚且做不到,排名在他之下的众箭手除非脑子进了水,去步他的后尘,走走过场而已,何必当真。也有把那万针果不当水果的,全力以赴,折戟沉沙,徒举不胜举悲叹。到得后来,一个个失败的例子都令人麻木了,从而,让人不由得深深地怀疑,此弓,在这世上,或许根本无人能用。
拉过弓的站到一旁,流光所在的队伍越来越少,直至剩下寥落数人。
流光排在最后一个。
红貂背着她父亲,一个劲地冲着他挤眉弄眼,嘲笑着他的坏运气。
当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时,另一边所有的人哄堂大笑。惊夜虚空压了压手掌,问流光:“我记得,你是五年前雪姬捡回来的,随无命练习拉弓几年了?”
流光沉静地抬起脸,道:“回庄主,三年。”
三年前,他苦苦央求,无命才勉强收下他,这还是看在雪姬的面子上。
惊夜道:“你劲力尚浅,此弓不试也罢。”
人群里再度爆发出一阵大笑。
流光深深地望向墨萼神弓,拱手道:“小的愿意一试,请庄主成全。”
惊夜脸上泛起一丝轻笑,道:“去罢。”
流光急急行向高台,生恐惊夜反悔似的。试便试,又不会少一斤肉,战不胜内心深处的懦弱,谈何成为一个强者。也许是过于激动,他一脚踩个空,来了个狗吃屎,摔倒在台阶上,惹来满堂倒彩。
其中笑得跳得最厉害的,便非红貂莫属了。
他抚抚膝盖,爬将起身,来到长老面前。长老端起墨萼长弓,此弓甚巨,长五尺,堪堪流光眉尖,握到手中,有种冰冷的感觉。黑而粗的弦,也不知何种材料制成,摆好架势,一手持弓,一手捏弦,他奋力一拉。
有那么一瞬,他无比渴望地获得成功。九天笔蒙尘已久,配合他的心意,奇异地透出一种能量,传递到他的双臂,弓弦呼地不可张开。它卸下了铅华,和他英勇无比的射姿相得益彰,有如天庭下凡的神将,一股强大无匹的威压冲天而起,旁边长老如风中的落叶,掀起一丈多远,半空中吐出鲜血。
流光张大了嘴巴,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也不相信自己把这张张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墨萼弓拉成满月形态,就这么,开了?而且,还不费力。
惊夜身形俱震,手指不由得激动得颤抖起来。大夫人妈呀地叫,二夫人手中的茶盏脱手而落,少夫人纤纤手指捂住了樱桃小嘴,眼中不可置信的神情,红貂花容失色,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台下观者集体石化。
这是一个产生奇迹并且让人们消化奇迹的时刻。长老在地上滚两滚,来不及擦拭嘴角血迹,匍伏于地,泪流满面,嘶声叫道:“吾等日夜期盼,神箭山庄后继有人,祖宗显灵呐!”
哭声顿时响成一片,大家又是笑,又是哭,互相拥抱而庆贺,是啊,神箭山庄数百年来远离江湖纷争,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其中大半原因祖有遗训,墨萼神弓未拉开之前,后人不得参与江湖之事。后人严守庄规,一方面固然保持了神箭山庄的神秘,另一方面充满大敌来袭无以挡架的忧患。
流光松了弓弦,手指抚摸过弓身,爱不释手。寻常之弓,射程百步开外,强弓,五百步,神弓,三千步,他有一种感觉,墨萼神弓射程可达惊悚的五千步。
惊夜纵身一跃,长长的锦袍托着他跨越过观堂与高台间的距离,落到流光面前,他欣喜万分,连声道:“好小子,好小子。”
流光慌忙躬身行礼,惊夜大手一挥道:“不必了。从今往后,你便是神箭山庄的首席箭神,除了本庄主,无须听从任何人号令,对了,你叫甚么?”
流光忙道:“小子贱奴。”他都快忘掉本来的名字。听得众人奚落他都习惯了,而且,潜意识里不想暴露身份。
惊夜微咦,脸上笑容更盛。
庄主的和善令流光惴惴不安,他鼓足勇气,正欲实言相告。一只玉夷手掌拍他的头,大叫道:“贱奴,真的是你么,你这呆瓜,居然拉开了墨萼神弓,运气不赖。”
红貂笑盈盈的,俏然而立。一见到她,流光就犯开了迷糊,他傻傻地笑。
惊夜愠然道:“胡闹。神弓之威,岂可运气好坏而论。”
红貂吐了吐舌头,可爱之极。
对这个宝贝女儿,惊夜无话可说,摇摇头,转而对流光道:“贱奴之称,糟踏你的天份,以后便叫小箭罢。”
流光蓦地抬头,心情激荡,庄主的另眼相看,令他受宠若惊。他满肚子的感动,俱化作一句发自肺腑的切切之语:“谢庄主赐名。”
惊夜点了点头,道:“貂儿,你带流光去后院玩,莫欺负他。”
貂儿闻言,主动地拉过流光的手,蹦蹦跳跳往外面走去。她的手出乎地软而温暖,流光面上一阵发热。他又不好意思挣脱,凭由她牵着,两小进到后院,后院,庄内禁地,严禁下人们出入,,院子西角,一大块花圃,种植冰莲花,貂儿蹲下身去,抚动着蓝晶晶的花瓣,人面蓝花相映成景,她低声道:“我种的花,开了三朵,这是最大的,你说,好看吗。”
流光盯着貂儿的脸,道:“真好看。”
貂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往哪儿看。”
流光心下惶然,连忙把眼光移开,同时压低了声调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貂儿板着脸,很快如冰雪消融似的绽开笑脸,道:“呆子。”
女儿家的心思最难捉摸。流光暗地里抹着汗。她摘下冰莲花,伸到他面前,道:“送给你。”
流光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来话。她转性不了成,莫非另有文章。
貂儿不胜地娇羞,她的目光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极远的虚空处,道:“我经常欺负你,此花,权作当赔礼罢。你不知道,这个庄院像个囚牢,我多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见到你,都想折磨你一顿,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就特开心……”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身上,却失去了往日的严寒。
流光就这么站着,看着她,感受到她平时野蛮和无理掩盖下的无奈和孤寂,他一阵心痛,心中有无数个念头想要去抱住她,可是他不敢。
或许,迈出一步,人生呈现不同的精彩吧。
他默默地把冰莲花还回去,道:“我,我不要。”
貂儿生气了,松开手掌,让冰莲花随风而落,狠狠地踩上几脚,眼中有泪光闪过。倔强地飞奔开,头也不回。
流光心头一片空虚,隐隐然,他觉得错失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