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野地。火光熊熊。
经历了一天劳累的旅人,围在篝火旁,喝着烈酒,高谈阔论。他们一行十个人,七男三女,从遥远的东方临海小镇不远万里,跋涉行经此此处。马车上堆积满满当当星月草,此乃祛风寒,活血脉的金方良药,大陆商贸以物易物,互通有无,再过一曰,抵达暮色天城,换得银耳狼牙,踏上回乡归程,银牙狼牙富含矿物质,添加进熔炉,制作兵器,品质可上升三个等级。
商途艰辛,风餐露宿,沿途野兽,劫匪出没,内中苦楚,自不堪言,好在十个人自小练武,筋骨强健,其中年长者,长恨天,内力精湛,兼通晓毒理,善使一手暗器,故而漫漫旅程有惊无险。
南窗背灯坐,风霰暗纷纷。寂寞深荒野,残雁雪中闻。此夜天色阴沉,乌云低垂,异地思乡,倍感凄惶。酒至深处,善歌的花颜哼起了一首歌,那是家乡男女老少耳熟能详的一首关于游子的歌谣,曲调哀婉而淡伤,每个人都低下疲惫的脸。
公子玄打老远望见了这么一团火光一群人影。他面含微笑,挟着风雪,踯躅行来。光凭他的外表,的确有如一个公子,头挽巾纶,腰束玉带,面色如玉,眉眼俊秀。他靠近人堆,却不往里去,顾自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垫在身下,坐到雪地里,淡淡然,听着花颜优美极其的歌声。
荒野上突然现出一个人,并且独身,不由得火堆边的人狐疑不已。他们偏过脸去,细细打量来者,公子玄素然洁身,不曾发现有何利刃,遂纷纷放下戒备。南国边陲多好客,有个年轻人取过烤肉,友好地送至公子玄,公子玄轻轻地摇摇头,明眸带笑,狂风卷动他额畔的发丝,透出一丝阴柔的美,竟如同一个女子,年轻人不觉有些呆了。
同伴们大笑。他们用家乡语数落着年轻人,招呼他回去。
只有阅历丰富的长恨天心下忐忑不安。此人来得唐突,况且,一个人独自穿行漠漠雪原,需要出众的胆量和能力。他自问凭一已之力,恐怕难以做到,显而易见,这个不速之客颇不寻常,必有其过人之处。知人知面不知心,大陆人心险恶,谨慎为妙。他注视着公子玄,试图搜寻到他欲谋不轨的证据。公子玄倾过前身,双手抱住膝头,光洁如雪的下巴微微上扬,轻轻淡淡,与世无争无害,很女儿家的一种情状。
也许是个哑巴。也许想多了。长恨天收回注意力,自我安慰着。抖抖皮囊子,灌进喉咙一大口酒,酒味辛辣,他眯起了双眼。落雪越来越大了,该死的天气,该死的生计。
三炷香过后,他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
花颜一首歌罢,赢得了所有人的口哨和掌声。有人喝道:“再来一首。”
也有人道:“唱的好,赏酒。”
这时,长恨天发话了,他道:“适可而止,大家伙早些歇息,明早趁早赶路。”
野外打尖,名目繁多,最为简单的——背风处,挖一深坑,钻进里面,牢固结实,不虞风吹雪打,暖若室内。几个人抄起铁锹,就地解决住宿问题。
公子玄站起来,手负于身后,他洒然一笑,道:“你们都吃饱喝足了罢。轮到我进餐了。”
他的话间清脆悦耳朵,但长恨天却感到了一股子凉意,他沉声道:“小心。”
手袖抖动,一蓬暗器射向公子玄,暗器泛着蓝光,分明淬有剧毒。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公子玄的身法更快。有如鬼魅,一个飘忽,已然落在一人身边,食指划动空气中的涟漪,飞雪跟之曼妙而舞,点到那人麻穴上,那人动弹不得,满目惊骇。
众人如同炸了锅一般,乱成一团,尖锐怒吼顿时响成一片。一刹那间,两柄柳叶刀,一条骨鞭,三把长剑,一根流星锤,暗器无数,纷纷往公子玄身上招呼,公子玄身形一晃再晃,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潇洒自如,又说不出诡异阴森,长袖起落,手指频点,而指法绝不落空,左飘飘,右忽忽,无人躲得过那疾若闪电的一指,在他身后,包括花颜在内的九人,呆立不动,有如泥塑。
长恨天站在圈子外,明明看得清公子玄的身形,漫天飞射而去的暗器却总是慢上半拍。这是罕见的劲敌,他深深呼吸,勉强定住心神,腰间取下冰蚕丝手套,双手戴上,迎着公子玄冲上,冰蚕丝手套,百毒不侵,水火无伤,加强攻击之效用。天下武功,无快不破,惟坚不摧。一力降十会,以已之强,克敌之弱,他就不信,那么文弱的一个人,内力能强得过他。
如他所愿,公子玄毫不闪避,他轻飘飘地伸来一掌,抵住长恨天的拳头。
蓬然巨响,有如一道天雷砸下。雪花如同乱屑般四下里纷散。一条人影倒退着飘开,点点殷红,洒落于地,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却是以内力为傲的长恨天。
长恨天摇晃了一下,他心中一阵翻腾,心,渐渐地沉下去,他嘶声叫道:“好强的内功,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子玄低头看看手,似乎生怕弄脏似的用手绢擦了又擦,他轻声而淡淡地道:“蝼蚁一样的生命,也配和我动手。”
长恨天脸色惨白,道:“厉害,厉害,白混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般杰出的人物。”
他缓缓地坐倒。刚才较量,一股如排山倒海的巨力震伤他内腑,他已然受到重创。心脉破碎,命在旦夕,即便天下闻名的神医莫灵在侧,亦无力回天,只有干瞪眼的份。
公子玄手指虚点,一个人穴道解开,那人妈呀地鬼呀地叫,公子玄轻笑道:“你若再叫唤,我立刻杀了你。”
那人惶然住嘴,牙齿间格格作响。
公子玄偏着脸,问他:“你想痛痛快快地死,还是慢慢慢慢地死。”
他玉唇轻启,说话间,竟似有一股阴冷之气从中吐出,那人头皮发麻,眼中露出一丝乞怜。
他鼻子里哼一下,那人骇得倒退一步,颤着声音道:“大人有何吩咐,小的遵从效劳。”
公子玄哑然道:“你这人外相粗俗,倒也识趣,去罢,挨着挖九个坑,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露个头为宜。”那人一听只挖九个坑,如释重负,拣起铁锹,埋头干活,一边卖力地甩开膀子,一边默默地流着泪,毕竟,他亲手为同伴们挖掘着坟墓,那可是朝暮相处的亲朋与好友。
长恨天木然地看着那人挖坑,然后看着他把同伴们一一放入坑内,正如公子玄所言,全身埋于雪下,只留出一个头,在放置雪坑之时,公子玄挨个解穴,冰雪极强的粘附性很快将他们冻在坑里,一时间,群情动荡,有的张口便骂,有的苦苦哀求,有的陷入沉默,公子玄笑而不语,面上有如雪光一般的清冷。
长恨天忽然想起一件极其可怕的事,他大声叫出来:“你,你,你是公子玄。”他惨白的脸上泛起坚毅,作势咬舌自尽。公子玄倏忽而至,捏着他的下巴,往下一扯,长恨天下巴脱臼,咿咿呀呀,吐不出一个字,眼里无尽的懊悔和惊恐。
公子玄大笑,道:“落在本公子的手里,想速速求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意志坚定者很是纳闷,不明白他们的头儿的反应,那么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连死也不在乎,怎么会惧怕一个人,程度至斯,刀子落下,大不了碗口大的伤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接下来,公子玄款款而动,令不解长恨天为何惊恐的勇者们肝胆俱丧,惨无人道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公子玄袖口里亮出一把银晃晃的小刀,在细长的手指间绕着花,落到一个人的头上,溜溜几下,剃光毛发,弹弹,似乎把他当成一个瓜,听听熟了没有。
然后,他手指划着光头一圈,一大块头盖骨吸起,冒出热气,那人且不死,双目挣得圆圆,公子玄便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眼光里,不紧不慢地用一把银质小勺舀起红白之物,放进嘴里,啧然有声。自此,大家方才领悟到开战之初公子玄口中的进餐的意味。
挖坑男子扔掉铁锹,撒开脚丫子便逃。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个魔鬼。公子玄斯文地品味着美食,头也不回,反手脱出一道寒光,小刀没进那人背部,那人在地上滚出去老远,死了,嘴角挂着一丝解脱了的笑容。公子玄自言自语道:“我说话算数,你的那一份,免了,留你一个全尸。”
其他人好不羡慕,事已至此,死亡竟成了一种无比的向往。
白的雪,红的血,再无人能发得出半点声响。这本是个人吃人的社会,无天堂与地狱之别,血腥笼罩,大家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甚么叫生不如死。
公子玄胃口极好,一气吃掉三个人的脑髓,剩下的也不浪费,盛进一个大大的晶瓶,长恨天头盖骨被揭开时,眼睛里竟渗出了点点血线。他发誓即便做了厉鬼,也绝不放过这个恶魔般的年轻人。可惜,大快朵颐,心情良好的公子玄听不到他心中的诅咒了。
花颜面色如土,身心和精神都受到前所未有的折磨,处到了崩溃的边缘。公子玄单独留下她,喃喃地道:“你的歌声极美,不知你的肉体滋味何如,我们玩一个游戏,撑得下去,你活,撑不下去,甚么都别说。是你的命,你就得认。”
他扯着她的头发,硬生生地拽出地面。她身上衣裳尽失,赤精一片。他狞笑着,扑了上去。当他离开她时,她已香魂渺渺,命赴黄泉。没有一个女人能在他的残酷折磨下,苟存于世,至少,目前没有。
他双膝盘坐,头顶热气氤氲而升。这是一门食人精髓提升修为的邪异功夫。在大陆上,出现过一个绝世天才,霸子,他著说的言论被编辑成册,广为流传,教化从丛林中走向漠漠荒原的野蛮人。而少有人知,他著有另一本奇书:《吸天决》,几经辗转,流落到公子玄的手中。
公子玄,另一隐秘身份,神箭山庄少庄主。行过九大周天,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此气在寒风中凝成一条线,弥久不散。脸上浮过一丝欣然,暗道:苍天果不负我,看来,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他从小聪慧叛逆,看不惯庄里人固步自封,慎于守成,决心另寻一条蹊径,离开庄子,四处寻找名师,企图找到一种世上最强硬的内功。也是他机缘凑巧,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得到《吸天决》,霸子单纯追求武力,只问结果,不究过程的理理念充分印证到《吸天决》,公子玄从中找到快速增长内力的法子,他一出江湖,便掀起腥风血雨,闻者胆寒不已,视作天外邪魔。其实大际并无正邪之分,公子玄所作所为,手段之凶残,令人匪夷所思,无法苟同罢了。
脖子里挂着的传讯金铃一阵微颤。此铃哪怕远在万里之外,亦收得到家里的传唤。他算算日子,正是神箭山庄试弓之时。莫非,有人拉开了墨萼神弓,他眼中惊异之色一掠而过。
该到了回庄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