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废物,统统废物。”花缨怒不可制,抄起石桌上的碧玉茶壶,狠狠地砸向地面。茶壶的结局可想而知,叭地声响,四分五裂。事过三日,流光小贼兀自逍遥于灵隐峡谷之外,茫茫傲苍荒原之间。他轻功超绝,神龙现首而不现尾。军中勇士虽众,但奈之莫何,追击途中,反不时遇到小股银耳狼,损兵折将,积重而返。血珠儿状如疯癫,形容枯槁,他为人之父,如何不心如刀绞,如何不怒火三丈。
一干下人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一中年文士越众而出,道:“城主大人且息怒。”
花樱眼睛一亮,道:“文心先生可有良策?”
文心道:“想那黄毛小儿,所依仗的,不过是腿脚麻利,溜得快,军士们身负重甲,逮之不易。江湖人须江湖人来对付,城主大人不如按兵不动,重金悬赏,吸引江湖中人前往缉拿,徐徐图之,谅他插翅难逃。”
花樱叹息一声,道:“唯今之计,只有如此。且将此子多得意几日,待拿他回城,救得吾儿醒转,非将他扒骨抽筋,方消得我心头之恨。”
那边花樱广贴告示,招纳能人异士,紧锣密鼓地商议对付流光的法子。这边,流光从密林里砍来黄油枝,堆成一座小山,老爷子尸体摆放其上,天色已暗下来,他脸上流着泪,从腰间取下火摺子,揭开盖子,吹了吹,点燃一根火把,扔向枝堆,黄油枝遇火即燃,劈啪作响,火光冲天。
流光喃喃道:“老爷子,请原谅我,追兵来了一波又一波,我不能带你一起走了。你且安息罢。”
他跪下去,扑通扑通叩三响头,眼泪,盈出了眶,大颗大颗地淌落在手背上,渗透进雪地里。
起风了,下雪了,好大的雪,晶莹如羽毛,一片片,漫无边际地飘落。
他拢了拢衣领,一头三回头地离去。
一天后,他迷路了。前后左右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左侧是黄油木林,又来到了老地方。四下里出奇地安静,安静地可怕。而林子中突然哗地飞起一片鸟影,有埋伏,他心神一凝,立刻警觉地往一边掠去。
雪地里爆出一段剑光。流光早暗加提防,双**错,变换方向。一个人影冲天而起,哈哈笑道:“好机灵的小子,好轻功。”
林子里爆出一声大喝:“离剑,那小子是我的,休想跟我抢。”
离剑手腕抖出七朵剑花,大笑道:“大力真神,奇货可居,有能者得之,有本事,你自己来取。”
一个身影从林子中冲出,树木纷纷撞断飞散,他身高两米多许,健壮非凡,有如一同巨兽,手里提着一把长斧,威风凛然。
远处传来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他—是—我—的。”每说一声,花花绿绿的身影近一些,四个字说完,她与流光的距离竟已近过那大力真神,居然也是一名轻功高手。恰好堵住流光的去路。
流光贴地翻滚,大把大把地抓起雪花洒向空中,先搅乱敌人视线再说,趁他们立足未稳,先觅一条逃生之路。离剑一怔,道:“小子狡猾,大伙儿留神,莫让他溜掉。”跟着他气极大叫道:“大力真神,你往哪儿砍。”
大力真神没头没脑一斧子下去,地动山摇,雪花弥漫。流光只觉得疾风扑面,四面八方狂风大作,他身形逆乱,竟身不由已地往一边倾斜。离剑哈哈长笑,剑光顿长,直刺离光环跳穴。离光临危不乱,忽地后退,在几乎无所凭借的情况下,猛提一口气,身子竟平空地升起,踏过大力真神的肩膀,如同一只大鸟,高高地飞到了众人的头顶。
那女的尖尖捏着嗓子道:“且看我雨娘的漫天飞雨。”她长袖荡起,里面蓬出一片银光。速度奇快,划破空气,咝咝作响。流光躲闪不及,左腿上中得两针,一片酸麻,针上有毒。
叫雨娘的女子格格地笑,道:“小子,我劝你还是停下罢,冰魄银针的毒,天底下无人能解,真气运转,毒随潜行,拖得一时,你腿上的功夫便全废了。”
流光不理会她,划动双臂,直向他方逃窜。
大力真神直看得目瞪口呆,喝道:“好小子,我喜欢。”
说归说,不耽误他追赶。迈开长腿,跟在雨娘和离剑身后,踢得雪花四溅。约跟去十来里,流光的身形渐而缓慢。而在他的跟前,约数步之近,突然现出一条银光狼,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獠牙。
眼看着流光小小的身子即将撞入银光狼的嘴中,好个流光,右脚点地,旋转着如螺陀般,轻飘飘地与狼牙贴擦而过。三人中,雨娘离他最近,本来只消再来一下漫天飞雨,手到擒来,但中冰魄银针二次之毒,无活命之理。空得一具尸体,又有何益。故而咬紧银牙,紧蹑而过,那银耳狼顺势一扯,竟咬下她半截裤管,放出一片春光,雪光映射下,分外地白,诱人惹眼。离剑趁隙越过银耳狼,呵呵笑道:“妙哉妙哉。”
银耳狼接连错过三个猎物,好不恼怒,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主动向落在队尾的大力真神发起进攻。大力真神喝道:“畜生,来的好。”抡起了长斧。
离剑和雨娘齐声叫道:“不要。”已然晚了,长斧挟着风雷之势,直劈向银耳狼,这狼生性凶狠,竟也不躲避,张开嘴,咬向斧刃,哗啦一下,半边狼头切飞,鲜血染红了雪地。
这银耳狼称霸于雪原,凶狠之外,主要在于团结。血腥味奇重,能传出好几里去。不到片刻,前后左右响起尖厉的狼啸,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离剑大惊失色,连声叫道:“坏也,坏也,大力真神误事矣。”
大力真神满不在乎地笑道:“怕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看看是狼崽子们的牙利,还是本神的斧头利。”
过得一会,他再笑不出声来。他来自南面地界,何时见过满山遍野如同乌云一样卷来的狼群,根据它们的速度和个头,战斗力自非草狼所能比拟。
狼群蜂涌而至,将他们分割成数块,狼影交错,往来突,离剑剑法奇快,数个起落,已割破三头银耳狼咽喉。雨娘只顾躲闪,即使如此,她亦有些应付不暇,捉襟见肘,气息紊乱,汗水沿着玉额汩汩而下。大力真神吼地一声巨响,如怒龙狂嘶,声动云霄,刹那间斧光如电,银耳狼纷纷喷射鲜血倒飞而去,腾出老大一片空地。空中浓重的血腥味,越发激起银耳狼的凶性,它们嚎叫着扑向大力真神。
流光是最轻闲的一个,他踩着狼身跳跃腾挪,很快脱离开战圈。一路往西而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左腿不听使唤的一沉,他趔趄坠地。好在冰魄银针的初毒只是逆行真气,而且九天笔似乎有压制毒素的奇妙效用,初步显示,他只是行动上不便而已。
风声呼号,雪花飘舞,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瘸一拐,蹒跚而行,天地之大,大出人们的想像。他走啊走,再也走不动了,倒在地里喘着粗气,睡意一阵阵袭来。雪花掩盖住他,一层层飘落而堆积,渐而形成一个小包包。
天的尽处,现出新的一群银耳狼。
正是狩猎的时节。银耳狼需要捕捉大量的食物来应付即将而来更为严寒恶劣的天气。作为生物链的顶端杀手,它们几乎甚么都可以进食,小到雪鼠,大到庞大的红象。打尖的一个银耳狼少了一只耳朵,它是狼王的近裔,在一次战斗中,被幽獾咬掉银耳狼最为骄傲的部位,为同类所不耻,排斥于权力之外,这种冷遇在于人类,等于发配。它很急切,窝里母狼刚产下三个小崽,嗷嗷待哺。它晃动着脑袋,鼻子紧贴着地面,来回嗅动。它们这支部队约百来头,在所有的狼群中算小规模,所以,天黑之前,必须找到食物,打道回府。不然,这一天算是白费了。
独耳狼距离流光越来越近。
终于,它嗅到了人的味道。这让它鼓舞不已,飞奔到小丘,双爪左右开弓,扒拉着雪堆,欢呼着招呼同类,作为发现食物的第一功臣,狼王会赏赐它大大的一块手臂。
流光被独耳狼叼了出来。
它自得满满地环顾四周。
空气中划过一声长长的,尖尖的不属于狼的厉响。一只箭准确无误地刺进它的脖子,它应声倒地,眼球突出眼眶,放大。狼群们立即进入战斗状态,而从它们的背后,突过来一辆马车,八匹红唇马拉着车,威势惊人。马车周围,环卫着十八骑士,搭弓上箭,每出一箭,夺得一条银耳狼的性命。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银耳狼们的速度快,骑士们的箭更快,它们的冲锋近不到骑士百步以内,嘶叫着一个个翻腾落地,脖子上刺进颤颤的箭矢。但,没有一只逃跑,直到最后一只栽倒,双目无神地凝望灰灰蒙蒙的苍穹。此群银耳狼全体阵亡。
马车嘎然而停止。布帘揭开,一只洁白如玉葱的手,一张美丽得无以言诉的女子的脸,她口吐珠矶,柔媚入骨,道:“无命。”
“小的在。”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应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无命下了马,迳直走向流光,他抱起他,返身折回,道:“一个小贱民而已,小夫人,请您发落。”
女子明眸流转,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流光清秀而苍白的小脸上,叹着气,道:“也是个苦命的小人儿,带回神箭山庄罢,权当小厮使唤。”
无命微微躬身道:“少夫人慈悲。”
在冰雪大陆,慈悲是贬义词,常用于对一个人性情软弱的讽刺。无命显然无意而为之,话一出口,满面通红。女子不以为意,看看天色,道:“走罢。”放下布帘。
车马重新启程,大雪很快掩盖住狼群的尸体。不出意外,它们明日将成为另一个狼群的口中食,它们虽然不活肉同类,友好相处。但死去的,绝对不会浪费。冰雪大陆,第一准则: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