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风云间的宁静被一阵急骤而杂乱的马蹄声打碎。
约上百骑,骑者魁梧凶悍,清一色的红唇马,右手持刀,腰间挎弓,甲胄鲜亮,杀气腾腾。为首一名长须大汉,举着一张画像,高声叫道:“从军士听令,挨家挨户搜查,擒拿画上小孩者,赏银狼皮十张,窝藏反抗者,一律格杀无论。”
众军士喏的一声,得令而去,喧嚣过街,砸门入户。一时间,鸡飞狗跳,人心惶惶。莫老医馆亦不能幸免,老头子赤条条地被一只大手从被子里拖出,脖子上架上一把钢刀,双腿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也不知吓的,还是冻的。
长须大汉瞟瞟莫老头,道:“小老儿身材保养不赖,问你一件事,从实答来,如若欺瞒,小心你项上人头。”
莫老头点头哈腰,道:“官爷有事尽管问,某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须大汉在他面前抖了抖画像,问:“此人,你可认识。”
莫老头凑近了细看,道:“好像,好像不认识。”
长须大汉嗯的一声,声调疑问,鼻音很重,莫老头抠了抠眼屎,唉声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待小老儿再仔细瞅瞅。”
他瞪着画像,神情复杂,一下子转过诸多念头。长须大汉面上浮上狞笑,手中锋刃贴着脖子轻轻一划,血珠儿渗出,莫老头大叫道:“认得,认得,这不正是来买过药的小光吗。”
长须大汉嘿嘿地笑,道:“借你十个胆,谅你也不敢撒谎。”他发声令,“带进来。”
两门军士应声而入,地上拖着一个妇人,妇人衣裳不整,狼狈不堪,妇人嘴里迭声道:“不管我的事,不管我的事,莫医师,求求你,救救我。”
莫老头惊道:“马婶。”马婶乃莫老头左坊邻居,一介寡妇,老公早年从军,客死他乡。
长须大汉挥挥手,道:“砍了。”没等马婶哀号,军士手起刀落,马婶人头落地,骨碌碌地滚至莫老头跟前,一双大眼,死不瞑目,瞪着莫老头。莫老头哎哟一声,吓的跌倒。
“说。”长须大汉厉声道:“他在哪,不然,此人便是你的下场。”
莫老头颤巍巍的,扬起一只手,道:“慢着,我带你们去。”
长须大汉抚须而笑,道:“好极好极,拿住城主追缉要犯,大大有赏。”
孙子,你糊弄你爷爷呐。莫老头心里泛着嘀咕,恐怕找着正主儿之时,便是某家掉脑袋之际。莫老头倒也不糊涂,他迈动着双腿,去取炕上的衣物。顺便打个包,一古脑儿塞进许多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长须大汉看得直郁闷,这是去找带路呢,还是搬家。渐渐地,他意识到不对,大喝道:“慢着。”
莫老头佝偻的身子陡地挺直,如同标枪,他仰头哈哈大笑,笑声俊朗,分明是个年轻后生的声音,右脚点地,腾空而起,冲破屋顶,几个起落,逃遁不见。远远地,传过来他不无奚落的声音:孙子,爷爷去也。
长须大汉至此醒过味来,难怪这个叫莫老头的皮肤光滑细密,不似个老者,原来一江湖隐者。这种人少惹为妙。他一方面庆幸未与他发起冲突,一方面羞愧难当,脸青一阵白一阵,当下唤过手下,高高地射去一团烟花,响声过后,空中大大的一张弓墨绿,历久不散。
夺帅城狩猎出军,常以烟花为号,其中弓字列为第一军情。想来不出半个时辰,风云间方圆百里内,将布满重重大军,大陆上甚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口。区区小城,居民往往以数十万计。
流光站在离合山腰,同样看到了夺帅城的联络讯号。
他心上涌上不祥的预感。作为小偷,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唯今之计,走为上。否则,城主府豢美的追踪王犬可不是吃素的。他匆匆回进洞穴,几乎毫不犹豫地,托起老爷子的尸体,直接往外冲。追踪王犬能发现洞穴,自然也能嗅到老爷子的气息,埋至地下十尺也不管用,绝不能让老爷子落到敌人手里。
他展开轻功,飞掠下山。背上负着一人,不觉得如何累,相反一股暖气从丹田升起,随即散向下肢。老头子一生所学,尽在轻功上,术业有专攻,因而穷极一生,酿就放眼天下大可去得的本事。流光随老爷子苦修五年,已小有所成,加上昨夜吸收九天笔无形中散放的灵气,不知不觉,他的造诣更上一层楼。
下山之后,他脚步不停地直掠向灵隐峡谷。出得峡谷,便是傲苍荒原,那里银耳狼云集,便是夺帅城大军亦不敢轻越雷池。何况,峡谷间隙仅容一人挤身,红唇马身高体肥,莫可得入。
夺帅城调度奇速,很快聚来一支军队。远远的,流光的身影在雪光的映射下极其惹眼,他们发声呐喊,催动座下红唇马,齐齐追蹑上去。于是,暮光雪色里的冰原上,发生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奇景,一个十岁大的少年背着一人在前面飞掠,后面上千骑狂追不舍。雪尘翻滚,少年甩不掉,骑兵追不上,说不出的诡异。
别过来,别过来,莫老头在心里千万次地祈祷。他窝藏在雪堆里,距流光前行的方向一里许。原打算避过风头,逃往他方。不成想流光好死不活的朝这边而来,大军所至,岂无追踪王犬,而追踪王犬所到之处,灵鼻奇敏,生灵无所匿形。听得隐隐传来的几下厉吠,他心胆俱嗓,再也按捺不住,跳出身形,没命的奔逃。
流光倒吓了一跳,待看清莫老头模样,大叫道:“姓莫的,你医术平庸,治死了老爷子,赔命来。”
莫老头道:“放屁,放屁,狗屁不通,想我莫灵何等人物,雌黄之术天下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老偷儿阳寿已尽,非药物所能续命,怨不得我。”
他情急之下,暴露本来嗓音。流光一愣,道:“你不老?”随即大怒:“你个骗子,不会治病装甚么大夫,我跟你没完。”
莫灵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跑着跑着,假胡子脱胶而落,脸上的均颜一块块迸裂,现出他年轻的真容,二十岁上下,相貌猥琐,天扁地窄,小眼珠子因不留余力地剧烈活动而涣散无神。用腿和红唇马较力,当世之上,或许只有身边这个小疯子才能做到。用什么来形容红唇马的速度呢,风,飕的一下,就过去了。他自问坚持不了多久,连声唤道:“你慢点,等等我。”
开玩笑,此时不比谁跑得最快,而是比谁比谁跑得更快。流光恨莫灵恨得要死,巴不得他后力不继,倒在乱蹄之下,方消心头之怒。可惜,他不会杀人之技,要不,早一剑削下他的头颅。流光也不答话,猛提口气,越过莫灵,远远地将他抛之身后。
莫灵气得大骂:“龙生龙,凤生凤,老偷儿教的徒弟会逃命。”
过得片刻,他再骂不出声来,望着如同雪片似的无尽而来的骑士傻站着,合不拢张大的嘴,杀人者偿命,杀一个他不费之力,杀十个他勉强为之,杀得光所有的骑士吗。跑,跑不过,打,打不赢。他认命地抱住头,一张网从天而降,兜住他,扔到马背上,他直翻白眼,吓的。
这一天,流光第一次用轻功将自己折腾得大汗淋漓。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背上老爷子越来越重,如同大山。即便如此,他从来没有将老爷子弃之不顾独自而去的想法。说来也怪,每当他山穷水尽,力有不逮之时,怀中的笔就会隐隐地发光,而他的身体心意相通的焕发出新的神奇的力量。
峡谷在即,骑兵们自知追赶无望,纷纷摘下腰间大弓,拉弦射箭,箭雨徒劳无功地坠到雪地里。
流光如风一般地隐身进入峡谷。
其实,以他的身手,攀上峡谷亦非难事。从某方面讲,更为保险。毕竟,敌军肯定不会轻易罢手,一定会组织高手冲进峡谷追击。但他功力消耗无几,加上身负重量,以及算上攀越的风险,实非良策。
谷中道路曲曲折折,幽幽暗暗,流光一刻也不敢逗留,加快了步子。果真,身后传来低低的咒骂声,敌军,追来了。
流光冲出峡谷时,他腿脚酸麻,再支持不住,踉跄坐倒于地。喘息着,移至山壁靠直身体,双手摊开放于膝上,手心向上,闭上眼睛,静息吐纳,抓紧恢复功力。这时,他方才察觉到九天笔的异样,一丝丝的凉意透过膻中穴,往下经行天门、脐中、气海,汇到丹田。平常恢复功力需一个时辰,眼下三分之一时间不到,丹田注满真力。他神采奕奕站起,从怀中摸出笔,笔像变了一个样子,他差点认不出,毫毛不知何时生满,莹光流转,而笔体黝黑深邃,闪动光泽,手握处两个繁体小字:九天,似乎笔画有所改变,九字尾部本来无勾,现在锋利地上挑,凛然生寒,透着神秘。
流光不觉竟是疑疑看得呆了,他心头一片迷茫,道:“笔啊笔,莫非这就是你的神奇之处吗。”
绘图成影,摄人心魄,加快恢复功力,无疑是江湖瑰宝,可他潜意识里觉得九天笔远不似目前如此简单。
流光猜的没错。此笔来历大有不凡,它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被一个叫马良的人用过,画虚成实,无所不能。画门成门,画海成海,画船成船,画金山成金山,画风成风,唯一美中不足是画不出生灵之体。因为此笔太过逆天,后被当界的玉皇大帝收回,封以禁制。鲜血除禁,阴雷破制,九天扶摇,双重开启。后来,不知何等缘故,九天神笔默默无闻流落于异世大陆。
流光所得福泽,是世人所无法想像的。他由此开始了一段波澜壮阔,风光旖旎的江湖、修真乃至仙游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