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悼枼楼,沈还仍是一言不发,这性子她自己待着未觉不可,却是憋坏了许知孝,为解无趣,他算是寻着话便说,倒是解释了不少秘密,省了沈还许多提问。
原来袁丹青师徒将戎马江山图送给薛家当家,郢川义聚此事兴起后,他们见有利可图,便将自家一酒楼更名悼枼楼,每年三月初七当日将此图展出,又将此楼供出作义聚之用。后来朝廷不再虎视眈眈,又有了此等噱头,寻常时节江湖人路过郢川都会首选悼枼楼进食,于是薛家酒楼生意算是如日中天。
如今离郢川义聚尚余两日,沈还似乎心里盘算着什么,许知孝却看不透,她的确如传闻一般神秘。他俩往城东走了半个时辰停下,面前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门楼足有三丈高,朱漆碧瓦,檐梁上雕刻许多镂空凤鸟,很是气派,悬挂的牌匾却透露出其极不和谐的名儿:燕子庄。
“婆婆,这里便是来郢川参加义聚的江湖人在三月初七前聚居之所,”许知孝虽听沈还吩咐带其来此,心中却是满腹疑虑,“您不会是要现在进去杀了谢掌门吧?”既然谢敬早些日子已经先行前来郢川,十有八九已落脚燕子庄。
沈还答:“你认为呢?”她当然不会这么冲动,虽然传闻她已杀了琹山山脉上七座峰的掌门人,但她的修养好,这一点毋庸置疑。看了看燕子庄门童,问许知孝:“你说除了三月初七,薛家一直把画藏在薛宅地宫?”
许知孝语气肯定:“错不了,我还曾经偷偷溜进薛家地宫看过,那画就摆在地宫正中央的龛子上。对了,婆婆想必奇怪我怎么可以进去看这么宝贝的东西,那是因为薛家小少爷欠我人情,才偷偷瞒着他爹放我进去。”
听完,沈还不再言语。
她什么时候动手杀谢敬,莫非要等到黑夜?许知孝不加多问,只等深夜降临,再去敲沈还的门时,发现她已不知何时出门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连细软也没收拾,撒腿便冲下楼,准备朝许家方向跑去,客栈的床怎么也比不上他自己家的。当他冲出客栈,只见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人正朝自己走来,四周绝无声响,云外孤月一轮,阴森森有些怕人。他打个寒战,对沈还的笑中十之八九透着勉强:“嘿嘿,婆婆这么早回?”
沈还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正在这时,对面街上打更声响起,她才回话:“不早,子时已过。”
说完,沈还进了客栈,许知孝颇有自知之明,深知这次又逃不了,也跟着进了门。灯光下,仔细打量沈还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窝深陷,气色不好,似乎很是疲累。不知她去杀谢敬是否得逞?
并不在意许知孝疑问的眼神,沈还缓缓道:“你说过,你大嫂有一手绝技,叫‘连环针’?”
许知孝没想到她记得这么牢,他只无意间提起过一次而已。见问,答:“是啊,婆婆你记性真好!我大嫂当年就是靠这门绝技走遍天下的,那时候她的裙下之臣遍布四海,听说有一次将冥墟入口围得水泄不通,还是她师父第一神剑陆九戎出关才摆平了此事。”
沈还对于他的答话中总是掺杂一些废话习以为常,此时已上楼,她到了自己房前,推开门进去,只留了一句话让许知孝一头雾水:“除了风流债,她偷窃的本事也是一流。”
郢川或许从未如此义愤填膺,因为江湖义聚前一日清晨,《戎马江山》图的收藏主人薛家传出噩耗:昨晚,这一象征物不幸被盗,且盗贼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几乎同一时间,燕子庄发出丧音:代庄主余机被人杀死在城外十里坡。
早在多日前,薛家便接到一封信,信上写着:义聚之日,窃图之期。明眼人一眼便猜到有人打《戎马江山》图的主意,薛家认为义聚之日诺多江湖人在场,写信之人必想在众多人面前彰显偷盗之技,听说今年来了许多武林高手,也必不会让此人轻易得手,又担心过早放出消息弄得人心惶惶,所以准备在义聚当日告知前去悼枼楼的诸位。他们以君子之心揣度,却没料到盗贼哪里有道,在三月初五晚便盗走了此画,偷走了江湖义聚象征物,显然有人与整个江湖为敌,如此不显山露水,来去无痕,看来还是个强劲对手。
沈还倚在桌前为自己斟一杯龙井,对面许知孝却不如她悠然自得,昨晚她的一句话加上今早宝图被盗,委实让他闷闷不乐,若按照沈还的说法,盗那画的似乎是,大嫂?
这时,邻桌的谈话引起俩人注意。
“薛家平日借着江湖人得了多少好处,这次算是遇上高手了。”说话的是邻桌一位青衫食客。
“老弟,你这可就错了。偷得了画只能说明偷艺精妙,不见得武功高超。”那位食客边上另一位白发食客对道。
“薛家平日雇许多高手看管这画,功夫不高如何得手?何况还是来无影去无踪,你说这人是高手不是?”
“若真是高手,就该如他自己所言,明日当着众多高手之面拿走这画,而非乘人不备提前盗之,简直鼠辈小人。”
“此言差矣,兵不厌诈。谁不知今年来的高手比去年多出许多,我却觉得盗贼此举英明,知道自己斗不过,是明智之举。”
“诶老弟,你此话似有赞许之意?”白发食客眉头紧锁,皱纹隆起,年纪顿时又长了几岁。
“哈哈,自然我是瞧不起鸡鸣狗盗之徒的。不过老兄要是知道今年来的是哪些高手,也就明白我为何说他明智了。”青衫食客哈哈笑道。
“消息倒是跑得不错,我也听说来了几个以往不曾来过的教派掌门,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他们是迟早会来的主。若中境御凰山上那位或是北境赤龙窟里那位能来其一,才是天下奇观。”
“老兄又说笑了不是,谁不知赤龙窟那位是魔宗首领,他断然不会来参加正派义聚。”青衫食客清清嗓子,提高声量,说:“不过老兄你有一条猜对了,御凰山上那位今早刚到。”
沈还听闻,眼神突然清亮,端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才继续品茗。
白头食客仿佛听了什么方外奇谈,难以置信:“牛皮可不能乱吹,从未听说御凰山那位下过山,你这包打听的名号可越发名不副实咯!”
青衫食客道:“我敢打包票,过不了一个时辰,姚试天到来的消息定会传遍郢川,老哥到时便知真不真了。”
见他言之凿凿,白头食客似乎信了,捋了捋下巴上长约两寸的胡须:“画被盗,余庄主被害,姚试天驾临,此次义聚,终于要比以往有趣了。”
沈还一声浅笑,事情何止有趣这般简单?
正在此时,突然出现十几人将她这桌团团围住,为首那人高大魁梧,皮肤黝黑,一双怒目对准沈还,大声吩咐身后众大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