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苑的主厅里,李氏端坐在主位上,她绷着脸,满眼厉色。大小姐沈云珠跪在李氏面前,垂头不语,此刻的她还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视一屋子的人为空气。
大夫人见女儿无精打采,双眼肿胀,神情漠然,虽心疼不已,到底是气愤她不懂事,厉声道:“将白雪、绿蝶带上来!”
几个粗使婆子架着白雪与绿蝶进来,那俩丫头之前挨了一顿板子,此刻行动起来自是疼痛异常,与其说她俩是走进来的,还不如说是被婆子们拖进来的。那婆子们将两个丫鬟扔在地上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两个丫鬟被拖进来后,立即跪倒,朝大夫人李氏叩头道:“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小姐的事。”
“小姐年轻不懂事,你们两个也不懂事吗?”李氏厉声道:“我沈府是用不了你们这不懂事的丫鬟了。”又朝王妈妈道:“明日让伢婆过来领了这二人去。”
一旁的沈云珠顿时跳起来,道:“是女儿犯的错,女儿一人承担,为何要处置白雪、绿蝶?”
“啪!”一声,屋里众人皆是惊了,一直把大小姐当珍宝的李氏甩了沈云珠一耳光,只听她道:“任性便要付出代价,今日是发卖了白雪、绿蝶二人。不是每一次的任性都会有人替你承担!”
沈云珠跪下,道:“女儿知错了,可是白雪与绿蝶是无辜的,她们与女儿一同长大,情分自是不一般,求母亲念在她们多年尽心伺候的份上,饶过她们这一回,女儿甘愿受家法处置。”
李氏道:“你也知她们与你一同长大,情分不一般,这包裹是谁收拾的?她们明知淫奔最损女子名节,为何不劝阻你?不替主子着想,这叫不忠。我沈府要这不忠的奴仆作甚?”
“不,母亲!是我哭求她们,逼迫她们放我走的!都是我的错,母亲如今要将她二人发卖,让女儿于心何忍啊?”沈云珠哭求道。
李氏道:“你想着跟李家那小子浪迹天涯时,可曾顾虑过我这个娘亲,可曾顾虑过沈府的名誉。”李氏已对自己的侄儿毫无好感,直呼他为小子,又道:“这两个丫鬟是留不了,你父亲和祖母现在还不知道今夜之事,娘可以帮你瞒住这一次,你好自为之吧!”
“母亲突然将女儿的两个大丫鬟均发卖了,若是祖母与父亲问起,该如何?”沈云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大户人家小姐的大丫鬟打小挑选好,陪着小姐一块上大,也是要学一些琴棋书画,比其他丫鬟,自是金贵,因为她们是小姐的陪嫁。一般不会轻易打发,更何况李氏一次要卖两个大丫鬟,照理是要问过沈老夫人才可行。
李氏道:“这个为娘自会处理,不消你操心。”又指着翠梅道:“翠梅,自今日起就留在芳菲苑伺候大小姐。”
翠梅赶紧上前跪拜领命。
大夫人李氏也不理会女儿伤心的啼哭,处罚完后径直离去,并吩咐徐妈妈看好小姐,若小姐再有个什么闪失,那她徐妈妈一家就要从沈府卷铺盖走人!
李氏回到自己的东苑,气的无法入眠,索性半躺在罗汉榻上发愁起来。虽然她厉声教训了女儿一番,可作为母亲,心里更多的是心疼与忧愁。如果今日之事传出去,平西侯府的亲事是没指望了,女儿以后想嫁个好人家,几乎是天方夜谭!李氏一口接一口的叹气,连她自己的都没察觉到,此刻的她仿佛苍老如老妪!
王妈妈见大夫人如此,心疼不已,虽然心里恼小姐不懂事,到底也无奈。她递过一杯安神茶给李氏,温润道:“小姐,尝尝老奴泡的安神茶!”她是大夫人李氏的乳娘,自己的孩子出生不过两天便没了,她就进了李府奶大小姐,也就是大夫人李氏。李氏嫁给沈成业,她也跟着来了沈府。名分上,李氏是小姐、是主子,在王妈妈的心里,李氏就像她的亲闺女一样。
大夫人喝了一口茶,眉头依然紧锁,双眼盯着小茶几上的茶杯,默不作声!王妈妈知道她在思考,也不打扰她。
片刻,李氏道:“今日之事可处理好了?”
“给翠梅报信的小斯来俊已经连夜打发回乡下,翠梅是个嘴紧的!老奴就是担心三小姐那边---”王妈妈担忧道。
“她,我倒是不担心,她既拦下云珠,也是关心云珠,便不会再提此事。”大夫人李氏道,虽然她不喜沈倾城,可她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感情是真好。李氏又道:“还有其他人知道此事吗?”
王妈妈道:“今夜宴席人手本就不够,夜宴开始前,老爷把全府的下人都调到绿梅园忙活去了。应该没人知晓!”
李氏听罢,道:“但愿如此!”
王妈妈又道:“今日将白雪绿蝶一顿打,怕是已传到老夫人耳中了,明日发卖出去,岂不惹老夫人怀疑!”
“白雪不是有一相好的小斯,叫什么来着?”李氏道。
“沈石!前院跑腿的小斯。”
“闺阁小姐的贴身丫鬟斯通家丁,不乱棍打死算轻的!”李氏道。
王妈妈听后一惊,到底不再多言,为了云珠小姐,也只有如此。想了一会,朝李氏道:“如若今夜之事乃白雪与沈石所谓,又当如何?”
大夫人李氏一听,脸上露出笑意。大晚上瞎灯熄火的,谁能保证一定瞧得清晰!道:“两个丫头平日住在一块,一人犯此大错,另一人隐瞒着,罪同犯者!”
半响,大夫人李氏道:“明日将雨棠调至芳菲苑去伺候大小姐,你觉得妥当不?”雨棠是大夫人李氏一手训练出来的大丫鬟,为人办事沉稳,心思细腻,最重要是老实忠心,让大夫人李氏放心。
王妈妈听罢,道:“云珠小姐身边是需要个心细稳重的人!”
第二日,大夫人李氏将昨夜之事禀过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听后冷漠道:“不知廉耻的蹄子,你径自处理了,免得污了老身的眼!”
伢婆子来领过二人离去,等待她们的,或是妓院,或是勾栏,断然是不会有什么好去处的。那无辜的沈石吃了一顿皮鞭,被赶出了沈府,他自是甚觉冤枉,却也奈何不了沈府,将白雪连同她祖宗十八代大骂一通,难听至极!
大户人家发卖丫鬟、打发小斯是多么平常的事,沈府依旧如常,日子一天天溜走,不会有人记得,有两个笑靥如花的丫鬟在这院子里欢声笑语过。
快至年关,气候愈发寒冷起来,乌灰的天空压得老底,沉闷的人喘不过气来。老天爷终于憋够了,在除夕的前两天飘起鹅毛大雪。
沈云珠自那日之后便一直养在芳菲苑里,不愿出门。期间,沈倾城去找过她几次,次次都吃了闭门羹。这日,倾城起了个早床,催丫鬟紫萱给她好好打扮,昨日约了三妹,今日一起去看大姐沈云珠。
丫鬟紫萱给沈倾城梳头,嘟嘴道:“小姐这都去了多少回,哪次不是连门都不给进!”沈倾城无谓地笑道:“去的次数多了,总会见到姐姐的!再说,今日柔嘉妹妹与我一同前往,姐姐总不能独独让妹妹进屋吧?”
“是啊是啊,”紫萱给沈倾城戴上珠花,道:“奴婢说不过小姐,爱去就去,反正我是不去的!”说罢,佯装生气样。
沈倾城见她这样,佯装疑惑道:“小妮子大清早嘟嘴鼓脸,变丑了没人要怎么办?”
紫萱一听,羞道:“就小姐不正经,奴婢不跟你说了!”说罢端一盆水出去。沈倾城看她轻盈的背影,笑起来。正欢快着,突闻外面清脆的女声道:“倾城姐姐在不?”
沈倾城一听,道:“紫萱,是柔嘉妹妹来了吗?”
不一会,紫萱领着沈柔嘉和她的两个丫鬟钏儿、萍儿进来。
沈柔嘉朝沈倾城福了福,沈倾城握着她有些发凉的手道:“外面天凉,妹妹一路过来很冷吧?”又示意紫萱赶紧端上红枣枸杞热茶来。
沈柔嘉喝了一口热茶,道:“谢谢二姐关心,我天生体寒,一到冬天,就四肢发凉。”又指了指自己的白狐狸毛披风里的粉红云锦绣花大袄,道:“姐姐看,穿得够多吧!”
沈倾城见她俏皮可爱的动作,但笑不语。
姐妹二人一起出发去沈云珠的芳菲苑,及至芳菲苑,沈倾城道:“柔嘉妹妹,一会你让钏儿去通报时,别说我也在。”
沈柔嘉虽不明白沈倾城此举意欲为何,到底觉得没甚关系,也就同意了。
芳菲苑里沈云珠听闻沈柔嘉来看她,迎了出来,一见到沈倾城也来了,朝沈倾城冷道:“你来干嘛?”
沈倾城也不和她置气,道:“我和柔嘉妹妹来看姐姐,姐姐不让我们进屋一坐?”沈云珠拉着沈柔嘉进屋去,不理会她。
沈倾城也不介意,跟着进屋。倒是丫鬟紫萱一脸不快。
芳菲苑内,沈云珠与沈柔嘉聊得甚欢,就是不搭理沈倾城,将她晾一边。沈柔嘉虽不知她们俩有什么过节,为了避免尴尬,时不时撮合一下她俩讲话,可大姐就是不爱搭理二姐。渐渐的,她也感觉如坐针毡,欲离去,又找不到离开的借口。这时,二夫人白氏的丫鬟铃儿来了,说女夫子已经来府里了,请三小姐回去。
沈柔嘉一走,沈云珠就下了逐客令,自顾朝里间走去。沈倾城道:“姐姐就不想知道朝宗表哥的事。”
沈云珠停下脚步,这两个月来,她虽未被禁足,实际和禁足无异,未出过芳菲苑,虽然想知道表哥的近况,奈何母亲监管过严,得不到丁点消息。
沈云珠虽然很想听,到底嘴硬道:“你一个深闺女子,哪里能知道外面的事?”
“姐姐就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沈倾城道,“姐姐只消说想不想听?”
沈云珠不信道:“当阻拦我和表哥浪迹天涯的是你,今日你怎么会告诉我表哥的近况?”
沈倾城沉默片刻,道:“因为我觉得有些事你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