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珠瞅见从矮树上溜下来的李朝宗一脸焦急,亲切唤了一声:“表哥!”李朝宗赶紧轻捂住沈云珠的嘴,做了一个静喏的手势,又朝四周环视一圈,发现无人后,方才道:“表妹,你出来没人知道吧?”
“只有白雪、绿蝶知道,不过,她俩自小跟我一块大,是不会出卖我的。”沈云珠信心满满。李朝宗轻嗯一声,又道:“表妹可想好了?”
沈云珠一听这话,情绪顿时有些低落,她注视着李朝宗,小声道:“表哥,我们是否真的要私奔?”
李朝宗听到她这样天真的问题,心头一痛,他也想明媒正娶她,可如今,明媒正娶哪里轮得到他。他在心里道:表妹,委屈你了,我定会顾你一生,绝不负你!李朝宗握紧沈云珠的手,望着皎洁的月儿,道:“今日请月姑嫦娥仙子为证,我李朝宗一生一世只携手沈云珠,白首不相离!”
又道:“表妹,出了这沈府后门,我们就无回头之路了!”沈云珠点头,回头环视了一圈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道:“表哥,我们走吧!”
说罢,李朝宗牵起沈云珠的手,欲离去。刚行至后门处,只闻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道:“姐姐留步!”
沈云珠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妹妹沈倾城,见妹妹一双秋波盯着她与李朝宗紧握的手,赶紧松开,道:“妹妹---”一副你就当作没看到,放过我俩的祈求神情。
沈倾城哪里不懂她姐姐此刻的心思,只是她心疼姐姐,断断是不能放他们走的。她上前怒目瞪着李朝宗,道:“朝宗表哥,枉你饱读圣贤书,岂有不知“娶为妻,淫奔为妾!”的道理,今日竟想对姐姐做出这般祸害之事,真是自私至极!”
李朝宗是个年轻公子,脸皮自是极薄,听一个小女子这般教训自己,又说得极为占理,顿时双脸通红,低头不语。沈云珠也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沈倾城见此,更加气愤道:“你作出如此出格行为,就是在把我姐姐往火坑里推,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说完,一把拉起沈云珠,用命令的口吻道:“姐姐,跟我回去!”
沈云珠哪里肯听沈倾城的话,挣脱她妹妹的手,一边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李朝宗,道:“表哥!”李朝宗赶紧拉住沈云珠,道:“倾城表妹,我和表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跟你保证一定好好爱她,绝不委屈她。”沈云珠也是一脸祈求。
沈倾城见她姐姐宁顽不灵,道:“朝宗表哥是要我大喊一声,引来家丁吗?”
李朝宗一脸不死心,道:“不!”
沈倾城道:“缘分本天定,且不说我今日阻拦你俩,你们出了这道门,去往何处,又怎样过活。”李朝宗被沈倾城问的一愣,他一个官家贵公子,自出生起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整日琴棋书画诗酒花,何曾管过柴米油盐,倒是没细想这些。
一旁的沈云珠赶紧道:“我将自己的首饰与银票都带了来,自是可以生活。”沈倾城听到她姐姐如是说,轻蔑一笑,道:“那花完姐姐的首饰银票后,又将如何度日?”沈云珠一听,看向她表哥,用手扯了扯她表哥的衣袖。李朝宗道:“我替人作画写信,如何不能生活?”沈倾城见他把生活想的如此轻易,道:“作画写信?能养活你二人乎?你们一个翩翩贵公子,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千金,哪里受得了人间艰辛?”
李朝宗又天真道:“我在江州有一故交,我俩投奔至他处,自会得其庇佑!”
沈倾城听罢直摇头:“寄人篱下,察人颜色,岂能长久?”
又朝她姐姐道:“出了这道门,你可能要过上日日麻布衣,有上顿没下顿,哪里有绫罗绸缎,哪里有丫鬟服侍。”说罢,拍了拍她姐姐身上着的云锦做的小褂。
沈云珠道:“即便如此,我也心甘情愿!”说完用坚定的目光看向李朝宗,而此时的李朝宗有些闪躲,他不敢直视沈云珠清澈有神的目光。
沈倾城又道:“所谓淫奔为妾!换言之,以后你俩所出的儿女,自出生起便要背起私生子的污名,上不了族谱,正不了名分,得不到律法和情理的庇护,一辈子只能活在没有阳光的黑暗中。姐姐,你就忍心吗?”沈倾城的话让沈云珠听的浑身一颤,不在作声。
沈倾城看着李朝宗,又道:“而你呢,你作为李家的嫡子长孙,自是金贵,虽然你做了这不耻于天下的事,你的家族终究会接纳你,包容你,你还是你的嫡子长孙,丝毫没有改变!”沈倾城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感觉异常气愤而又悲哀,是为这个所谓大表哥的自私,是为姐姐的荒唐不顾后果的抉择,还是为这个社会对女子与生俱来的不公。
李朝宗看着情绪激动的沈倾城,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放弃了,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沈云珠,松开她的手,朝门外走去,月光下,他原本直挺的背微微曲着,身影异常落寞。
沈倾城见李朝宗的背影消失在后巷尽头,对她姐姐道:“姐姐与我回吧!”说罢,拿起沈云珠的行李,拉着她朝里走。沈云珠站在后门口,望着月光下空荡荡的巷子,脸庞滑过两行清泪,不愿离去。
这时,绿梅园的上空突现一簇簇烟火,五颜六色,在这清冷静寂的夜里显得异常耀眼,今日的晚宴也接近尾声。沈倾城望着这满天的烟火,心里一片戚戚然,烟火虽美,却要在绽放芳华的瞬间便要消散,一如她姐姐心里的那份爱情。
她拉着沈云珠,朝芳菲苑而去。
沈倾城推开芳菲苑的门,朝里轻声道:“白雪!绿蝶!你家小姐回来了。”不见两个丫头,沈云珠的乳娘徐妈妈从屋里跑出来,道:“我的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谢天谢地!”徐妈妈见沈云珠一脸哭过的模样,整个人憔悴又不言语,赶紧扶过她,朝沈倾城道:“二小姐,你这是带着大小姐上哪呢?可急死夫人了!”
沈倾城没回答她,将手中的包裹放下,道:“服侍你家小姐好好休息吧!今日之事切莫张扬。”说罢,意欲离去。沈云珠突得一把拉住她,哭道:“妹妹好狠的心,我恨你!”沈倾城也不作理会,朝徐妈妈道:“好好照顾姐姐!”又朝她姐姐道:“你我血肉至亲,我怎忍你如此作贱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倾城一路自责,心道:姐姐,对不起!虽我今日之言伤你尊严,却好过你堕入万劫深渊、身败名裂。
回到琼苑,丫鬟紫萱见了她,哭道:“小姐愁死奴婢了!”沈倾城见她这般替自己担忧,笑着安慰道:“你家小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紫萱哭道:“今日宴会结束后,大夫人没见大小姐,于是派丫鬟婆子到处寻,许久也寻不到,便打了白雪与绿蝶板子,还说明日将她俩寻了人伢子发卖出去。奴婢见小姐当时尾随大小姐出去,担心的要死!
沈倾城听她一说,严厉道:“今晚之事,以后别再提了,否则,我也保不了你!”紫萱虽然不知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家小姐一脸严厉,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便道:“奴婢知道了。”
沈倾城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去歇着吧!我也乏了。”紫萱领了命,退了出去,留下沈倾城一人在房间。
沈倾城此时毫无睡意,她感觉胸闷,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将窗打开,寒冷的西北风灌了进来,她顿时觉得整个人异常清晰。她想到了她娘漂泊无依的一生,想到今夜霎那的烟火,难道女子注定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虽然她们的美丽极其短暂,却注定不能为自己绽放。
沈倾城注视着天上的月儿,天上的月儿注视着她,她突然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自己是沈云珠,会怎样?
她被这个问题吓住了,顿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在她十五载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小儿女情怀。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她大概不会像姐姐那样不能自持,毕竟于女子而言,名节是比生命还珍贵的。虽然她会觉得拿生命去换虚无的名节有点可笑,可这个时代如此,只有名节好的女子才配得到世人的尊重!而男子,他们多么幸运,可以随心所欲,这可是她从来不敢奢想的。
思考毕竟归思考,当人真的身临其境时,往往做出的是我们从未料过的抉择。
虽已夜深,芳菲苑内一派灯火通明。徐妈妈自大小姐沈云珠回来后,立即着人通知了大夫人,李氏听闻女儿安然无恙,堵塞的胸口顺畅了不少,她带着王妈妈和翠梅立即赶往沈云珠的芳菲苑。
大夫人李氏此刻已经知晓了淫奔一事,这沈府大院发生的事,哪里能避开她的双眼。当她得知自己的亲侄儿诱拐自己的亲生女儿淫奔时,她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凭着理家多年训练出来的冷静,理智战胜了愤怒。她立即休书一份给兄长,将李朝宗的不耻之举痛斥一番,又责怪他兄长教子无方,让他管教好自己的儿子。在大夫人李氏看来,无论出于什么情感,最不能行的便是淫奔之举,这是不可饶恕的行径。她此刻甚至庆幸女儿没有嫁回自己的娘家,那样一个视礼义廉耻为无物之人,如何值得托付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