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由微升小,忽见一只黑影从远处枝梢间攀越而过,瞅清之后,居然是一只小猴子。
我一骨碌爬起纵上树,随着枝梢间追了过去。
莫不我是太久太久没爬树了,连追一只小猴子,竟然都只能将距离慢慢的一点点拉近。
我对此不可思议,使上了全力,才将追及的速度一寸寸拉升。
八丈……
七丈九……
七丈六……
七丈…
六丈…
五丈,
四丈,
二点五丈、一丈……
“小猴子,慢点,等下我。”我全神贯注于它的身影,恍惚间却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小猴子?”
它没听到一般毫无停留。
等我追到它侧后近于咫尺,正想用手去搭它的背,它却猛然跺脚发力,鹿跃向天际,在月色里翻了个前滚翻,展臂拥向地面。
我大惊失色,却来不及搭手,一时也忘能施展什么法力。
它和地面接触的时候,我才发现下面已经不是陆地,而是水滩。
它像一滴水,余影轻轻在水里弹了一下,便溶入那宁静的水面,一下消失不见。
我茫然挠着脑侧,又挠挠眉角,四周打量才发现,我所在之处的林子像一个锥角,而我站的这个枝梢,是最后的锥尖,放眼能见的地面,整个是一块平洁如镜的水面,望不出深浅。
月光洒向我的脸,却没有暖意,反在我心头泛起一丝浅浅悲凉。
我看了眼小猴子不见的地方,抿下嘴准备离开。
忽然……
一只小猴爪刺破水面,绝望着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像溺水者的最后求助,我似乎还听到了极其无力的“吱”的救命呼喊。
露出水面的肘掌在一息间就无力着往下萎沉,它最后的生命正在缓缓流失向死亡里。
我投身跃向那只细瘦的猴掌,顾不上一切,一百〇八万年的苍老以后,我第一次看见我之外的猴子。在此刹那,我觉得自己距离那座再难到达的花果山是如此的亲密,同时又如此遥不可及。
一个生命以我眼可见的画面,一寸寸折衰,落败,枯萎。
最后的指尖没入不见。
我的手拂抓过水面,却没挽起这只爪腕,连爪尖都没碰到。
我竭尽了所有的力气,可是我的速度却在它这缓慢的枯萎里,显得像蚂蚁一般无力。
几滴泪从眼角缓缓、缓缓向下,像老犁,重重垦过我的腮脸。
花果山,已经死了,而我,死不掉。
如果说,有限的生命是一种残缺,那么无限而找不到意义的生命,是最最痛苦的诅咒。
现在的我,宁愿选择残缺着的美好。
惨白的月光刺向我的心房,我无力着迎脸仰望。
哀伤像一溪清凉的水将我包裹,让我什么都顾不上思量,静静感受它的幽怨和绵长。
……
“救~救命……”
“哇呀!”
一声哀呼将我惊起,原来竟不知何时又睡着,暗暗庆幸刚是一个梦。
我酸着眼打着哈且,站起来往呼喊的方向看去。
玄奘他们也站起往那边瞧。
“救、救命,救我啊!”天已放亮,一个人连滚带爬着奔逃,瞧见这边我们几个的身影,把嘶喊声提得老高。
我眯眼看去,有一只拿着一截人腿慢慢吞咬的妖跟在那人后面,或紧或慢地游移着脚步,一次次惊吓他崩得紧紧的神经,享受猫耍耗子般的乐趣。
那人看见我的模样,怔了一下。扫过我旁边几人一眼,又瞥了眼自己身后,咽了口口水,毫不犹豫着跑向我们,使出几近枯竭的力气喊:“救~勒个命啊~”
妖怪甩出几根藤蔓,化了尖头扎向他的几处要害,我甩着金箍棒轻轻扫开。
那人扑倒在玄奘脚边,像嗝屁了一样不得动弹,貌似还有微微出着的气。
妖怪眉毛一跳,狠狠扯下一大口肉,谑笑着丢开那截腿:“哟哟哟,小爷我见的怪事够多了,想不到还有你们这种不伦不类的家伙。”
他盯着玄奘看了会,神情变了:“那个秃顶,是驱魔人么?你们几个竟然跟驱魔人混在一起,也配当妖怪?”
“孙爷爷我一根手指碾死你信不信?”我用小指掏了掏鼻孔,抠出一坨鼻屎弹向他。
“个破猴子你跟我嚣张?小爷我见过的猴子比你爬过的树枝还多。”妖怪轻轻摆了摆手,我们几个脚下的土地一阵蠕动,成群的根藤像一大片章鱼须向我们裹缠。
我想也没想抽身一棒跳向那货,擒贼先擒王,这种木系妖怪,不拍死他肯定是消不完藤蔓的。
妖怪倒是有两下,身形很是随意的扭躲我的棍点,为了牵制他对藤蔓的控制效果,我减轻力道加快了出棍频率,他的神情变得谨慎。
表面上看起来主动权在我手里,但他显然有能力随时抢走战斗的主动权,而他并不着急,必然有所图谋。
身后藤蔓和几人缠斗的声音渐稀,我的呼吸也随着出棍频率变得粗重,恰于此际,一股莫名的香味飘入我的鼻孔,我一个警觉,连忙止气,往后跳向空中。
一朵散发着异香的桃花紧随我来,而这朵花似乎处在虚实之间,我用金箍棒砸过去居然穿它而过。
一边后撤一边瞧向糟老头他们,妖怪一步一步走向缠得像粽子一样只露肩和头的他们几个。
有没有搞错!为毛现在随便冒出个妖怪都能这么叼?还是说天庭散了以后妖怪都失去了压力自由生长得没谱没边了?
我向妖怪那边退,回着脑袋大喊:“呔!你这是逼孙爷爷我动真格的了?”
妖怪不声不响,花哭笑倒是盯着那朵花看痴了,我莫名其妙,就算你是桃花精也不应该对一朵桃花犯花痴吧?
“老桃树?”花哭笑皱眉看向那妖怪,直直的目光里带着无尽的不解和失望。
妖怪的目光凝向她,一个呼吸之后,妖怪说:“是你?你怎么和这些货色在一起。”他充满敌意的望着玄奘。
老家伙冲他微微笑。
我一边避着桃花一边喊着:“早说熟人不就好了嘛,赶紧把这玩意收了吧!既然都认识何必打打杀杀是吧?”
“你为什么吃人!你为什么杀人?”花哭笑的神情变得执拗。
“妖怪吃人,天经地义啊,外面妖怪都是这么做的。”妖怪撤了缠在花哭笑身上的藤,“既然遇到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可以放了他们。”
“不。”花哭笑闪着泪止不住的一边后挪脚步一边摇头,“你根本不是我认识的老桃树!”
老桃树想说话却被噎住一般,深深吸了口气,摇手控着藤蔓将糟老头缠的更紧。
眼看着老头的脸涨成紫猪肝,我顾不得更多,调身从老桃树后面一棒招呼向他脑袋。
棍还未到,那妖怪已先盾入土中,藤蔓也齐齐撒开众人,缩入泥下不见。我警惕着四下观察,转身来看见一个身影从身前飘远,刚想出手,却发现是花哭笑,她被那朵诡异的桃花笼罩而随去。
我连忙抓向她的脚,却落了个空。
“不!”
梦里那只猴爪和眼前画面重叠,我猛的一蹬地斜斜里追赶。
伸着的手还未接近花哭笑,却忽然莫名的头痛欲裂,强忍着痛楚又接近,在手将触及的那一霎却又被更强的头痛欲裂疼得一滞。
我咬牙裂唇,再一次逼近,身形却像在凝重的淤泥里,纵使是时间和空间已经凝固,也止不住我那要抓住那一丝希望的渴望!我只知道我不想花哭笑像那只小猴子一样溺毙在我眼前,再无可得见……
手搭到了她的脚踝,将握住时,却遍身被过电一般痉挛起来,本已突破了凝滞的力量又被挤得一丝不剩,我花了余下所有的力量却只能让指尖微微蜷曲,眼睁睁看着她从最后次触手可及又远远而去。
不~
我已经张不开嘴呼喊,像一只被利箭贯穿心脏的鸟笔直往下落。
意识因体力耗尽和身心痛楚而变得模糊,像有些莫名的梦里,像无尽的绝望里,被黑暗和未知包裹,一直落,一直落……